煤油灯的火苗地爆了个灯花,将厢房里的影子扯得忽长忽短。林敬波的紫砂壶地砸在八仙桌上,壶嘴里的茶水溅出来,在桌面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老人眼中精光暴射,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皱纹此刻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他一把抓住林凛的小手,粗糙的指腹按在她施针留下的茧子上,回阳九针,我只在志愿军野战医院用过,你从哪学的?
林凛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前几世爷爷临终前才传授的独门绝技,此刻竟成了最大的破绽。她能感觉到爷爷的手在微微发抖,那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深藏的恐惧。
是、是大伯的笔记本...她急中生智,声音故意带上几分委屈,就是那本蓝皮子的,藏在药柜最底下...
放屁!爷爷突然暴喝一声,震得窗棂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一把掀开炕席,露出下面一个暗格——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三枚军功章,一把带血的手术刀,还有本泛黄的《战地急救手册》。
丕稼根本不懂医!爷爷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某种林凛从未听过的嘶哑,这是1953年我在上甘岭...他的手指抚过手术刀上的血迹,那些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痕迹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刺目,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娘胎里...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是有人踩断了树枝!爷爷的反应快得惊人,他一把将林凛护在身后,另一只手已经抄起了桌上的茶刀。
郑闽!爷爷厉声喝道,滚出来!
窗外静了一瞬,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爷爷一个箭步冲到窗前,只看到郑闽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他制服的下摆上还沾着新鲜的泥浆。
林凛突然注意到,暗格里的军功章旁边,还压着半张烧焦的照片——上面赫然是年轻时的爷爷和郑闽的父亲站在一艘潜艇前!照片上的日期已经模糊不清,但那个的标记却清晰可见...
依公...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郑家是不是...
爷爷猛地合上暗格,脸色阴沉得可怕:今晚的事,跟谁都不要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尤其是你那个三表婶。
林凛心头一跳。为什么特别提到三表婶?难道她也...
祠堂偏房的木板床上,被救的伤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林凛正用湿布给他擦脸,冷不防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那手掌粗糙得像砂纸,却带着惊人的力道。
小同志...伤者艰难地支起身子,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认得这个吗?他颤抖的手指伸进内衣口袋,摸出半枚锈蚀的铜钱,上面刻着的二字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林凛如遭雷击——这铜钱和她铁盒里那枚正好能拼成一对!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衣兜,那里还藏着从铁盒里取出的另外半枚。
二十年前...你爷爷救过我们整艘潜艇...伤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带着血丝的泡沫,我是轮机长王铁柱...现在敌特要销毁...图纸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林凛不得不俯身凑近。就在这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火药味——不是来自伤者,而是门外!
在祠堂的...伤者突然瞪大眼睛,看向林凛身后,小心!
的一声巨响,祠堂的木门被猛地踹开。郑闽带着三个穿公安制服的人冲了进来,雨水从他们的雨衣上哗啦啦往下淌。
抓住这个特务!郑闽厉声喝道,脸上的横肉在煤油灯下显得格外狰狞。他的右手还缠着绷带——正是被林凛用瓦片打伤的那只。
两个公安立刻扑向床上的伤者,却被他一个翻身躲开。老轮机长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地格开了公安的手铐。
依妹崽!他冲林凛大喊,铜钱合二为一...去祠堂后...话未说完,一个公安已经一记手刀砍在他颈后。老轮机长闷哼一声,像截木头似的栽倒在床上。
郑闽冷笑着走近,突然伸手去抢林凛手中的半枚铜钱。林凛本能地后退,却不料脚下一滑,铜钱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床底下。
郑闽气急败坏地命令,把整个祠堂翻过来也要找到!
趁他们弯腰搜寻的功夫,林凛悄悄退到墙角。她的后背突然碰到一个硬物——是老轮机长的旧军帽!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依凛!爷爷的声音突然从后院传来,过来帮依公晒药材!
郑闽猛地抬头,阴毒的目光在林凛和爷爷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他冷哼一声,示意公安把昏迷的伤者架起来:带走!这是个重要敌特分子!
林凛死死攥着从军帽里摸出的纸条,看着郑闽一行人拖着伤者消失在雨幕中。纸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仍能辨认:蛟龙图纸...祠堂石狮...左眼...
她抬头望向祠堂门口那对斑驳的石狮子,左眼的位置正好缺了一块,像是被人故意凿去的...
晨雾还未散尽,林家村的广播喇叭就一声响了起来。林凛正蹲在院子里喂鸡,手里的碎米粒撒了一地——广播里正在播放她昨天救人的新闻!
...年仅虚六岁的林凛小朋友施展神奇针灸,救活被埋群众...播音员的声音激动得发颤,据专家鉴定,其手法与失传已久的烧山火针法完全吻合...
不到晌午,整个航县就炸开了锅。村口突然开来三辆吉普车,车身上县电视台的红漆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依凛!快来看!堂妹林文蹦蹦跳跳地冲进院子,手里举着个新鲜玩意——居然是台便携式录像机!这年头可是稀罕物。
林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闪光灯咔嚓咔嚓晃得她睁不开眼。
小朋友,你的针灸跟谁学的?
能不能现场演示一下?
听说你大伯是海军专家?
最后一个问题让林凛心头一紧。她正想装傻,突然瞥见记者正在回放的录像画面——画面里她专注施针的侧脸背后,祠堂阁楼的窗口赫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郑闽!虽然只有半张脸,但那阴鸷的眼神和法院局长的制服领章清晰可见!更可怕的是,他手里似乎还拿着...
依凛!三表婶陈鸣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来。她今天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县医院的工牌,笑容温和却不容拒绝地拨开记者,孩子受了惊吓,需要休息。
记者们不情愿地让开一条路。林凛刚走到三表婶身边,就感觉有什么硬物顶在了自己腰间——是三表婶藏在白大褂下的枪套!
县里要给你颁见义勇为奖...三表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廓上,却让她浑身发冷,你爷爷的事,我知道真相...
林凛的余光瞥见三表婶的领口内侧——那里别着一枚小小的铜质徽章,上面刻着东海105的字样!和大伯铁盒里的标记一模一样!
三表婶你...林凛刚要开口,三表婶的手指就轻轻按在了她嘴唇上。
嘘...三表婶的笑容突然变得神秘莫测,今晚子时,祠堂石狮左眼见。说完,她直起身,又恢复了那个温和的儿科医生模样,走吧~表婶带你去吃麦芽糖。
林凛的小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那半枚铜钱。她突然意识到,三表婶可能根本不是郑家人说的那样,是个普通的护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