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战事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子,在泽畔镇激起几圈涟漪后,很快便归于沉寂。对于远离北疆的江南水乡而言,匈奴的威胁,终究隔着千山万水,远不如眼前的渔汛、赋税和生计来得真切。
官府的差役们忙着征粮征兵,焦头烂额,自然无暇再顾及“老画师献方”这等“小事”,蒙毅也暂时得以清静,继续过着深居简出的疗伤生活。
真元恢复至筑基初期后,进展再次陷入停滞,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壁垒。无论他如何运转《九天混元道典》,吸纳的天地灵气转化为真元后,一触及丹田内布满裂纹的金丹,便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勉强维持现状,难以再有寸进。
他心中清楚,这是道基严重受损后的必然后遗症,常规的苦修硬练不仅效果甚微,甚至可能因能量冲击加剧金丹的裂痕,得不偿失。
这一日,天降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将整个云梦泽笼罩其中。湖面烟波浩渺,远山隐在云雾之中,岸边的竹林被雨水洗得翠绿,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清香。
蒙毅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坐,而是取出凡俗的宣纸、笔墨,在窗前的案几上铺开。他研墨调色,笔尖饱蘸浓淡不一的墨汁,对着窗外的雨景,信手描摹起来。
他作画并非为了售卖,更像是一种心境的寄托与梳理。千年的漫长岁月里,他经历过金戈铁马的战场,也走过清冷孤寂的修仙之路,早已习惯了将心绪藏于心底。
而此刻,在这远离纷争的水乡,笔墨丹青成了他抒发情感、沉淀心境的载体。笔尖在宣纸上缓缓游走,勾勒出朦胧的远山轮廓,点染开迷离的烟树,又以淡墨晕染出细雨中若隐若现的孤舟,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幅空灵悠远的烟雨图。
他的画技算不上顶尖,没有刻意追求技法的精湛,却在笔触间自然流露出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疏淡。画着画着,他的心神渐渐沉浸其中,外界的雨声、风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笔尖与宣纸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心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不再仅仅是在描绘景物,而是在用笔墨捕捉雨丝坠落的韵律、水汽流动的轨迹,以及天地间那种湿润、空蒙、万物归于沉寂的“意”。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他想起了钱塘江边观潮时,对“水”之刚柔并济的感悟——潮起时惊涛裂岸,是水之刚;潮落时润物无声,是水之柔;他想起了在会稽山布置“四象扰元阵”时,对地脉之势的借势而为,如同水流顺应地势,方能一往无前;他还想起了与幽泉圣使战斗时,借助水汽雾气周旋,以柔克刚,避开对方狂暴的攻击……
水,至柔,可穿石;至刚,可裂岸;无形,能随方就圆;有形,能载舟覆舟。它滋养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却能容纳百川,归于大海。这种顺应自然、刚柔相济的特质,不正是他此刻修复道基所需要的吗?
随着心念流转,他的笔触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拘泥于景物的形似,而是更加注重“气”与“韵”的表达。墨色在宣纸上晕染、渗透、交融,浓淡干湿之间,仿佛拥有了生命,模拟着水流的蜿蜒、云雾的聚散、雨丝的缠绵。
有时笔尖重按,墨色浓沉,如同深潭静水;有时轻描淡写,墨色空灵,如同山间云雾;有时中锋行笔,线条挺拔,如同激流奔涌;有时侧锋扫过,墨色柔和,如同浅滩细流。
不知不觉间,他体内那微弱如溪流的真元,竟随着笔尖的走势,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加柔和而富有韧性的方式,在经脉中缓缓流淌。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滞涩地冲击着金丹的裂痕,而是如同春雨浸润干涸的大地,如同细流滋养龟裂的河床,悄无声息地滋养、抚慰着那些受损的道基。每一次笔墨的晕染,都对应着真元的一次流转;每一次线条的转折,都伴随着气息的一次吐纳。他甚至没有刻意引导,一切都如同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当最后一笔落下,一幅水墨氤氲、意境空灵的《烟雨云梦图》完整地呈现在宣纸上时,蒙毅缓缓放下了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闭上双眼,内视己身,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惊喜——那停滞许久的修为,竟然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丹田内的金丹,虽然依旧布满裂纹,但裂纹的边缘,似乎被一股温润的水汽包裹,少了几分之前的躁动与锐利,多了几分沉淀的安稳。
流转的真元也变得更加圆润、柔韧,在经脉中运行时,滞涩感减轻了许多,甚至能顺着裂纹的边缘,缓慢地渗透进金丹内部,带来一丝微弱的滋养。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的神魂似乎变得更加清明通透,对自身真元的掌控,达到了一种“意动则气随”、如臂使指的圆融状态。这并非修为境界的提升,而是对力量本质的更深层次理解,是心境与道韵的契合。
“原来如此……”蒙毅睁开眼,望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道,并非只有勇猛精进一途。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他之前一直执着于寻找“癸水之精”这样的“猛药”,试图强行修复道基,却忽略了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滋养之道。
以他目前道基受损的状态,强行冲击境界无异于饮鸩止渴,只会让金丹的裂痕进一步扩大;而这种顺应自然、感悟天地至理的“悟道”,反而能从根本上温养伤势,修复受损的根基。
画中的山水,笔下的墨韵,都成了他感悟“水之道”的媒介,让他对《九天混元道典》中关于“混元”、“兼容”的奥义,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将那幅《烟雨云梦图》仔细地挂在屋内的墙壁上,每日清晨醒来、傍晚打坐之后,都会站在画前静静观想。画中那流动的墨韵、空灵的意境,仿佛在不断提醒着他“柔能克刚”、“静能制动”、“顺势而为”的道理。
他的生活依旧平静,每日作画、打坐、偶尔暗中为镇上的病患调理身体。但他的心态已然不同,少了几分之前的焦躁与急切,多了几分从容与淡然。他不再执着于修为恢复的速度,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感悟天地、沉淀心境上。
在这看似停滞的蛰伏期,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圆融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悄然孕育。他知道,这一次画中悟道,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修复道基的路或许依旧漫长,但他已然找到了正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