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中路旁一条闹中取静的小巷里,斜阳将斑驳的树影投在青灰色的鹅卵石路面上。陆国忠和孙卿一前一后快步走着,鞋底与石子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
孙卿不时侧头扫过两旁的门牌号码,目光警觉地掠过紧闭的窗户和虚掩的木门。终于,在巷子最深处一栋普通的灰墙民宅前,陆国忠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孙卿会意地上前,按下门铃。几乎就在铃声落下的瞬间,木门应声而开,一位相貌端正、神色冷峻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后。
陆国忠一眼认出,这正是上次在西餐馆巧妙引开特务的那个中年人——老周同志提到的警卫员。
“两位请进,周先生在客厅等着……”男子侧身让开通道,话音未落,一头银发的周先生已经快步从里间走了出来。
“国忠,小孙,让我好等啊!”周先生的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急切,他伸出手与陆国忠紧紧相握,掌心带着些许湿冷的汗意。
“周先生!”陆国忠大步上前,敏锐地注意到老周眉宇间凝重的神色,“什么事这么紧急?”
“进去说。”周先生朝警卫员点头示意,“林建,你去外面看看。”
客厅里陈设简朴,刚沏好的茶在茶壶中升起袅袅白雾。陆国忠和孙卿刚落座,周先生便拿起茶壶为二人斟茶,动作略显急促,瓷壶与杯沿相碰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上次接头出了问题,我怀疑是总部那边出了内鬼。”周先生放下茶壶,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跟总部联系后,他们已经着手调查。”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却并未饮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现在上海也出现了状况。十个情报小组,我联系到了七个,还有三个石沉大海。”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鸟鸣,惊得孙卿不自觉地绷直了脊背。周先生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次我来上海,没有通知上海地下党的任何同志。所以,问题只能出在我们这边。”
陆国忠闻言,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他沉吟片刻,声音低沉而克制:“那这三个小组,在您没来上海之前,还和总部保持联系吗?”
周先生轻轻将茶杯放回桌面,瓷器与木桌相触发出一声轻响。“有两个小组,在事发前就一直处于静默状态。”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摩挲,“另外一个小组原本是有联系的,曾经发过一次电报,但之后就再无音讯。”
“静默状态?”陆国忠的眉头微微蹙起,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按照规定,情报小组即便不传递情报,也该不定时向总部发送安全电报,以示平安。长期静默,这不合常理。”
周先生深深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眉宇间刻着深深的疲惫。
“确实不合规矩。当时总部认为,地下工作本就错综复杂,偶尔的失联也在所难免,所以没有及时追查。”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责,“现在看来,是我们太过大意了。这种反常的静默,恐怕另有隐情。”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寂,只听得见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三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终于,房间里凝重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周先生缓缓站起身,原本略显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他深邃的目光在陆国忠和孙卿脸上缓缓扫过,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我是今天上午收到的总部电文。”他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穿透寂静的力量,在狭小的客厅里清晰地回荡。窗外的光线恰好落在他花白的鬓角,映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他从内袋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电文纸,却没有展开,而是用双手轻轻按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经总部李部长亲自批准,”他一字一句,声音沉稳有力,“特指定‘飞燕’小组,全面负责调查此次事件。”他的目光定格在陆国忠脸上,“全力找寻三个情报小组的下落,不惜一切代价。”
稍作停顿,他的语气更加凝重:“并协助我,周明章,顺利完成此次迎接上海解放的关键任务。”
陆国忠和孙卿同时站起身,齐声应道:“坚决完成任务!”
话音落下,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响。
那份沉甸甸的使命,随着他们的话语,重重地落在了每个人的肩头。
周先生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动作慎重得像在取出一件珍宝。他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这才将文件夹递到陆国忠手中。
“这是我整理出来的三个小组的基本资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在二人脸上停留片刻,“你们就在这里看,看完记在心里。”
陆国忠接过文件夹,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质感。他轻轻翻开,取出一份递给孙卿,自己则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纸张在手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周先生走到书桌前,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火柴划亮的瞬间,他的脸庞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凝重。
他缓步踱到窗前,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升起一缕细直的青烟。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方的屋顶,将天边染成一片暗红色。
连续工作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陆国忠只觉得眼皮沉重,字迹在眼前微微晃动。他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阅读。
孙卿已经将看好的文件整齐地叠放在茶几上,顺手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就在这时,陆国忠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纸张在他手中簌簌作响。
“他娘的!”他罕见地爆了粗口,手指紧紧捏着文件某一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果然出事了!”
孙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手一颤,茶水泼洒在青砖地面上,洇开一片深色水渍。周先生迅速转身,香烟险些从指间滑落。
“怎么回事?”
“发现什么了?”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目光齐齐聚焦在陆国忠手中那份微微颤抖的文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