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庄里。
“诚诚,别往外跑!外头还下雨呢!”小囡囡一把拽住正要往店门外冲的诚诚,使劲将他拖了回来。
“晓棠啊,”陆伯轩正俯首绘着一幅客人订制的花鸟画,头也没抬地问道,“师父让你临摹的那幅山水,可完成了?”
“早画好啦!”小囡囡拉着犟头倔脑的小诚诚往后堂走,“我看师父您正忙,就没打扰您。明天开学,我想把这画带去学校,请美术老师指点指点。”
这时,玉凤站在楼梯口朝她招手:“晓棠,你来。”她将手里一个崭新的布书包递给小囡囡,“这是你师父特意嘱咐姐买的。他说你现在是初中生了,新书包,新开始!”
“呀!真好看!”小囡囡惊喜地接过书包,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朝店堂方向提高声音:“师父——谢谢您!”
陆伯轩仍低着头,画笔未停,只随口应道:“用心读书就好。”
正说着,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虎灶的小山东提着两只沉沉的热水瓶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约莫十八九岁、面孔陌生的大姑娘。
“陆老板,您好啊!玉凤在吗?”小山东朝陆伯轩躬了躬身,客气地打招呼。
“好,好。小山东,侬可是稀客呀!”陆伯轩抬起头,笑着应道。
玉凤听见动静,也从里边快步走了出来。
“啊呀,小山东,侬也太客气了!还特意送过来,本来说好我自己去拿的呀。”玉凤连忙接过热水瓶,连声道谢。
小山东赶忙摆手:“没事体,没事体!正好……我也有点事想麻烦……”他说到这儿,双手不自觉地搓着,神情显得有些局促。
“有啥事体侬就直讲,阿拉这么多年老邻居了,还客气啥?”玉凤爽快地说道。
“是……是想请陆老板帮个忙。”小山东紧张地望向陆伯轩。
陆伯轩将手中的狼毫轻轻搁上笔山,缓缓问道:“啥事体,侬说。”
小山东连忙将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姑娘轻推到身前,介绍道:“这是我山东老家的表妹,刘翠翠,今年十九了。想来上海寻个活计做……我想拜托陆老板帮帮忙,毕竟国忠在警察局人面广、路子多……”
说完他急忙对姑娘道:“翠翠,快叫人!”
“陆大爷好!玉凤少奶奶好!”翠翠一边说,一边就要鞠躬,慌得玉凤赶紧伸手将她扶住。
“哎哟哟,可不敢当!没这么大规矩,”玉凤笑着拉住她,“叫我玉凤姐就好啦!”她说着,不由得细细端详起眼前的姑娘。
翠翠身穿北方农村常见的青色土布褂子,下身是深色宽松布裤,脚上一双手工绣花鞋,鞋面上两朵牡丹争艳而开。常年的田间劳作使她皮肤黝黑,却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清澈。一条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更添了几分淳朴。
翠翠察觉玉凤的目光,顿时脸红了起来,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双手也无措地捻着辫梢。
陆伯轩略作沉吟,和声道:“小山东,这样吧,等国忠回来我问问看。事情应当不难办,只是不知翠翠姑娘可否识得字?”
“俺识字的!”翠翠利落地接话,语气里带着北方姑娘的爽朗,“上过两年私塾,常见的字都认得,也会写不少哩!”
小山东见表妹应答得体,陆伯轩又爽快应下,心里顿时踏实不少,在亲戚面前也觉得脸上有光。他连忙躬身向陆伯轩和玉凤道了谢,拉着翠翠告辞离去。
眼看就要到午饭时分,玉凤嘱咐小囡囡照看好诚诚,别让他乱跑,自己便转身进了灶披间,准备生火做饭。
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笔墨庄门前的马路上。已是市南警局电讯处副处长的姚胖子匆匆下车,推门径直走进店里。
“阿哥!”姚胖子见陆伯轩正独自伏案作画,连忙上前招呼,“有要紧事体同侬讲。”
姚胖子是陆伯轩已故发妻娘家最年少的远房表弟,虽只比国忠大两岁,论辈分却与陆伯轩同辈。
“小姚?出什么事了?”陆伯轩闻言搁下笔。
正要去烧饭的玉凤见姚胖子来了,也迎上来寒暄,递过一杯凉白开。
“国忠今天要去开会,特地托我过来传话。是这么回事……”
姚胖子将今早探目查到的陈家底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玉凤一听就急了:“国全这脑子里整天就想着结婚,这下可好,昏了头了!”
“国全的事还算好办,明天我亲自带人走一趟……”姚胖子顿了顿,喝了口水,神色凝重,“要命的是后头这事。”
他随即把探目偷听到陈母打听小囡囡的事细细道来。
“什么?”陆伯轩心头火起,“他们想对晓棠做什么?这陈家到底是甚么来路?”
“国忠同我一致认为,这陈家极有可能暗地里还做着人贩子的勾当。所以国忠让我先来和阿哥商量,看看从明天起如何应对。”
陆伯轩赶忙让玉凤去嘱咐晓棠,叫她待在楼上先莫下来——他不愿让晓棠听见这些污糟事。
“国忠的意思,是安排几个弟兄暗中护着晓棠。”姚胖子压低声音说道。
“索性直接把陈家人抓起来,不就了事了?”玉凤急急问道。
陆伯轩却摇了摇头:“只怕陈家的人不会亲自动手。他们多半只管递消息,背后另有一批人干那绑人的勾当。”
“阿哥说得对,”姚胖子叹口气,“这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玉凤恨恨地说道:“如今日本人还没赶走,这些地痞流氓倒又出来害人!阿爸,从明朝开始,晓棠上学放学都由我来接送——就算我出什么事,也绝不能让晓棠有半点闪失!”
陆伯轩重重点头:“说得对!晓棠万万不能出事。这孩子命已经够苦了,曼莉把她托付给陆家,就是信得过我们!”
“阿哥、玉凤,你们先别急,”姚胖子摇摇头,“玉凤去接送可以,但我也会派几个弟兄暗地里跟着,双重保险。万一对方真要动粗,那我们也不必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