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斯威克路近虹桥路口,一家赌档门庭若市,进出者络绎不绝。不大的场子里人头攒动,乌烟瘴气,几张赌桌边围满了输红眼的赌徒。
赌场最里间的小屋内,胖女人咬着烟,问看场子的范七:
“张阿山这个册老借的钞票,到底啥辰光还?人死到啥地方去了?”
“老板娘放心,”范七信誓旦旦,“手底下几个兄弟就堵在伊家门口,跑不脱的。”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嘛……这老瘪三估计是还不出了。老板娘侬看……?”
“还不出?”胖女人绿豆眼一瞪,凶光毕露,“听说他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儿?老子还不出,就叫他女儿还!卖到窑子里,说不定还能多赚些!”
“好嘞!”范七一拍大腿,满脸堆笑,“就照老板娘的意思办!”说着,点头哈腰地躬身退了出去。
提起窑子,胖女人立时想起自家那死鬼男人——黄文兴。这阵子,他总借口夜间侦缉队巡街,其实还不是钻窑子去了?一想到这,她后槽牙就咬得咯咯响,偏又拿那死男人没辙——人家如今是侦缉队的小队长,再说这赌场也是他一手撑起来的。
此刻的胖女人,一颗心早扭成了麻花。但凡瞅见有点姿色的女人,她恨不得扑上去撕下块肉来!凭什么?你们个个如花似玉,偏我胖得似头待宰的猪——这世道,忒不公平!
想到此处,胖女人猛地将手中香烟狠狠地掐灭,她心中已经做出决断——一定要将张阿山的女儿卖到窑子里。
.........
黄昏时分,夕阳熔金。
海格中学门口,已是高中二年级的武小娴身穿着蓝白校服,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磨人的期末考试总算结束啦!
想到即将到来的悠长暑假,她心里乐开了花,又能去民福里玉凤姐家住上一阵子了。
武小娴顶喜欢和小囡囡待在一块儿。在她眼里,这小不点儿简直是位了不起的“小神童”。虽说小囡囡比自己足足小了七岁,可那学力,武小娴觉得直接跳级上初二都绰绰有余。
跳级?对武小娴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匪夷所思之事,到了小囡囡这儿,却如同家常便饭。神童——名副其实!
“小娴!等等我!”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追来。武小娴回头,见是同窗好友张巧茹。
“今儿咋想起跟我一道回啦?”武小娴笑着,脸上两个小酒窝煞是好看。
“前几日都住外婆家,今儿回自家,顺路呗。”张巧茹熟稔地挽上武小娴的胳膊。
两个姑娘说笑着,沿着梧桐树荫朝虹桥路走去。
“小娴啊!放学啦?”几个黑衣巡警迎面走来,为首的张巡长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武小娴点头应道“是的,张巡长。”
“快些家去,眼瞅着天擦黑了。见着你哥,替我问个好!”张巡长叮嘱道。
“知道啦,再见张巡长!”武小娴应着,挥了挥手,转身轻快地离去。
两个姑娘聊着学校趣事,眼看就要拐上虹桥路。
骤然间,几条黑影从身后窜出!一人铁钳般扼住张巧茹的脖颈,将一团破布狠狠塞进她口中。几乎同时,另外两个汉子抖开大麻袋,兜头罩下,利索地将挣扎的人形裹住扛起,直掼进路边一辆早已候着的黄包车里!麻袋剧烈扭动,里面传来闷窒的“呜呜”声。一个精瘦汉子紧跟着跳上车,整个身子死死压住麻袋,低吼道:“小娘皮,再动,老子叫你吃生活!”
车夫面无表情,脸上一条细长刀疤尤为吓人,他抄起车杠,拉起车就跑,转眼没入街角。
一旁的武小娴被这电光石火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眼睁睁看着同窗被掳走,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来人啊!强盗绑人啦!救命啊——!”
凄厉的呼救引来了附近几个路人惊疑的目光。两个本要离开的黑衣汉子闻声猛地顿住。其中那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倏地回身,钵盂大的拳头裹着风声,狠狠砸在武小娴面门上!
“册那娘个*!再号丧,连侬一道绑了去卖!” 男人凶相毕露,恶声威胁。
武小娴只觉眼前金星乱迸,继而一黑,整个人软瘫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温热的鼻血汩汩涌出,迅速洇红了胸前的校服。
武家烧饼铺前,铁塔般的武诚义正要上铺板收摊,眼角猛地瞥见远处一个踉跄的身影朝这边扑来——脸上、襟前糊着刺目的鲜血!他心头一炸,急忙狠揉了下眼睛,再定睛细看:天爷!真是自家闺女——武小娴!
“哐当!”他撂下铺板,震得门框嗡嗡响,魁梧的身躯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爹——!”武小娴一头扑进父亲怀里,浑身抖得像风中秋叶,带着哭腔嘶喊:“出事了!张巧茹…我同学…叫强盗绑走啦!”
“啥?!”武诚义如遭雷击,铜铃般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蒲扇般的大手扶住女儿肩膀,声音陡然拔高:“哪个同学?!娴儿!你脸上这血…是哪个王八蛋打的?!”
郭大妈闻声也抢出店门,一见女儿满脸血污的模样,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她忙不迭上前,搀扶着武小娴就往屋里走。
“孩子他爹!”郭大妈声音发颤,一边拧了湿毛巾给女儿擦脸,一边急声催促,“快!快去找清明!这要出泼天大祸的!那巧茹姑娘怕是要遭大罪了!”
“俺这就去!”武诚义一把扯下身上的白围兜,“你赶紧帮娴儿换身干净衣裳!”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阵风般卷出了铺子。
此刻,武清明正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沿着天主教堂外的大马路巡逻。市南警局的街面巡警分作两类:一类是张巡长那般的日常巡警,不配枪,只拎根警棍;另一类则是持枪的武装巡逻队,专司配合日本宪兵队搜捕抗日分子——武清明的队伍,正是后者。
就在几日前,上级突然交给武清明一项特殊任务——谈恋爱、结婚!而他的“对象”,是一位代号“飞燕”的年轻地下党员。这任务让武清明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脑中还在思忖此事,忽见周阿彬拉着黄包车在路边急急刹住,踮着脚朝他猛挥手:
“清明阿哥!”阿彬的声音透着焦灼,“侬快转去!侬阿爸寻侬寻得急煞人,像火烧眉毛一样!”
武清明心骤然一沉:家中出事了?
问清父亲的位置,他匆匆谢过阿彬,转身便向副巡长交代:“我家里有点急事,去去就回。”
“巡长,带上兄弟们吧?”副巡长立刻接口,几个队员也围了上来,眼神关切,“万一有啥事体,阿拉也好搭把手!”
武清明在警局素来为人仗义,待下属宽厚,这份人缘,连其他武装巡逻队的弟兄都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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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诚义此刻正杵在海格路当间,满头大汗淋漓,胸口剧烈起伏,像拉了一路的风箱。
“爹!啥急事?我这还当值呢!”武清明一路小跑赶到。
“快…快!”武诚义急得话都囫囵了,劈手抓住儿子胳膊,“娴…娴儿的同学遭人绑了!娴儿…也被人打了!一脸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