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清州码头的灯火，将运河水面映照得如同铺展的碎金，绵延数里不绝。漕运繁忙的喧嚣尚未散尽，一艘悬挂着玄色王旗的官船便缓缓靠岸，船身雕花描金，在夜色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船舷刚稳，等候多时的当地官员与盐商们便蜂拥而上，个个脸上堆着程式化的谄媚笑容，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寒暄声此起彼伏，却掩不住眼底的试探与戒备。
“王爷千岁，王妃娘娘金安！”临清知州李大人搓着双手，快步上前，身后跟着几位身着绫罗、气度雍容的盐商，“下官已在漕运衙门专属画舫备下薄宴，为王爷王妃接风洗尘。”
沈清辞扶着萧北辰的手走下马车，指尖触到他掌心温热的暖意，心头安定了几分。抬眼望去，一艘三层画舫泊在码头中央，琉璃为瓦，流光溢彩，廊下悬挂的明珠宫灯足足有上百盏，将船体照得通体透亮，奢华得几乎晃眼。甲板上丝竹声隐约传来，伴着歌姬婉转的唱腔，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有劳李大人费心。”萧北辰淡淡颔首，声音不高，却自带威压，让周遭的喧闹瞬间低了几分。他身着玄色锦袍，腰间系着白玉带，面容冷峻，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坐在主位上时，周身气压低得让人不敢肆意妄言。
画舫内的宴席早已备好，八仙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赤麟鱼鲜嫩欲滴，驼峰羹香气醇厚，就连寻常难得一见的燕窝、鱼翅也只是寻常菜式。歌姬抱着琵琶端坐两侧，指尖轻拨，靡靡之音流淌满室；舞姬身着轻盈舞衣，水袖翻飞间，裙摆扫过地面，带出一阵香风。
然而这热闹奢华的场面，却丝毫暖不了萧北辰的脸色。他端坐在主位，面沉如水，目光扫过席间众人，带着洞察一切的锐利。
盐商们见状，互相递了个眼色，轮番起身敬酒。酒杯碰撞间，话里话外都是试探。
“王爷此次南下巡查盐务，一路劳顿，不知打算在江南停留多久？”为首的盐商张老板端着酒杯，笑容可掬，眼神却紧紧盯着萧北辰的神色。
“是啊王爷，”另一位穿蓝袍的王老板附和道，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酒杯，指节微微泛白，“江南盐务向来清明，各司其职，从未出过纰漏，王爷此番前来，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话音刚落，一个瘦高个的盐商便起身，将一个描金锦盒推到萧北辰面前，盒盖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银票，数额惊人。“这点程仪不成敬意，权当给王爷王妃路上买茶喝，还望王爷笑纳。”
萧北辰瞥了一眼锦盒，连指尖都未曾动一下，语气淡漠如冰：“本王巡查盐务，是为朝廷法度，不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张老板的话，未免说得太满了。”
直播间里，弹幕早已刷成了一片海洋，密密麻麻的评论飞速滚动：
【左边那个张胖子，说话的时候右眼一直在跳，肯定心里有鬼！】
【穿蓝衣服的王老板，握酒杯的手都在抖，太紧张了吧？】
【主播快看那个瘦高个！他根本没心思喝酒，一直在偷偷观察王爷的表情！】
【刚才李知州敬酒的时候，眼神躲闪，不敢跟王爷对视，绝对有问题！】
沈清辞端着青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暗纹，借着抬手饮茶的动作，用衣袖遮掩住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席间众人。她将每个人的微表情都收入眼底——李知州额角的细汗，张老板紧绷的嘴角，王老板泛白的指节，还有瘦高个盐商腰间那枚刻着隐晦纹路的玉牌。
忽然，她轻笑一声，打破了席间微妙的沉默。那笑声清越，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
“李大人方才说江南盐务清明？”沈清辞将目光投向临清知州，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可我听说，去年汛期，漕运码头接连沉了三艘漕船，船上的盐包尽数泡了水，损失惨重。此事闹得不小，最后是怎么了结的？”
李知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慌乱了一瞬，随即强作镇定地摆手：“王妃娘娘有所不知，那是……那是天灾难免，汛期水流湍急，船只触礁沉没，并非人为啊。”
“哦？天灾难免？”沈清辞慢悠悠地转动着茶杯，青瓷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可我还听说，那三艘漕船出发前刚做过检修，船体坚固得很。再说，三艘船接连出事，偏偏都是运盐的船只，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位脸色微变的盐商，一字一句道：“是啊，天灾难免，可人祸，就更难防了。”
一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席间的喧闹彻底消失，落针可闻。几位盐商互相交换着眼色，眼神里满是惊慌与戒备，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萧北辰侧头看了沈清辞一眼，冷峻的眉眼间，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想到，她不仅心思缜密，还如此敢说，一句话便戳中了要害。
就在这时，舞姬们的舞步忽然加快，其中一位身着水绿色舞衣的女子旋转着靠近主位，水袖翻飞间，姿态曼妙。可就在她即将靠近萧北辰身边时，突然脚下一滑，手中端着的酒杯脱手而出，满满一杯温热的酒朝着沈清辞泼来！
直播间内，预警的红光瞬间骤亮，弹幕瞬间爆炸：
【小心！有危险！】
【主播快躲开！】
【这个舞姬绝对是故意的！】
沈清辞早有防备。方才这舞姬在旋转时，眼神一直若有若无地瞟向她，动作看似自然，却带着刻意的靠近。此刻见酒水泼来，她看似不经意地侧身去拿手边的果盘，身姿轻盈得如同蝴蝶掠水。
酒水擦着她的衣袖泼在地上，溅起一片水渍，将名贵的地毯浸湿了一大片。那舞姬收势不及，自己踉跄着绊倒在地，发髻散乱，头上的珠钗滚落一地，模样狼狈不堪。
“怎么这样不小心？”沈清辞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目光却扫过那舞姬散落的衣袖，“这酒虽不算滚烫，可若是泼在王爷身上，或是烫着旁人，你担待得起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王妃的威仪，让整个画舫都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舞姬身上，空气里弥漫着尴尬与紧张。
舞姬吓得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闻讯赶来的仆役赶紧拖了下去。
李知州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连忙起身，对着萧北辰和沈清辞连连作揖：“王爷恕罪，王妃恕罪！是下官管教无方，让这不懂事的丫头惊扰了二位，还望二位莫要见怪！”
沈清辞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手，语气平淡无波，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打在众人脸上：“江南的待客之道，本妃今日算是见识了。有以重金行贿的，有巧言令色遮掩实情的，如今还来了个失手泼酒的。看来，临清州的‘诚意’，还真是与众不同。”
萧北辰放下手中的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他起身，朝着沈清辞伸出手，声音依旧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本王累了，回驿馆。”
沈清辞将手搭在他掌心，借着他的力道稳稳站起。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力道沉稳，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两人并肩走出画舫，将一屋子的尴尬与惊慌远远甩在身后。
夜风迎面吹来，带着运河水汽的清凉，吹散了画舫内的靡靡之气。运河上灯火点点，与天边的星子交相辉映，看似宁静美好，却暗藏汹涌。
萧北辰的脚步不快，掌心的温度始终稳稳地包裹着沈清辞的手。走到无人处，他才低声问道：“你看清了？”
“看清了。”沈清辞目视前方，语气笃定，“李知州右手虎口处有厚厚的茧子，不是握笔或习武练出来的，是常年打算盘磨出来的，可见他私下里定然管着不少银钱往来。还有那几位盐商，腰间都挂着同样的玉牌，上面刻着‘盐漕同源’的隐晦纹路，显然是同一派系的人。”
萧北辰脚步微顿，侧头看向她。月光下，她的侧脸轮廓柔和，眼神却清亮锐利，透着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沉稳与聪慧。他没想到，她只是短短片刻，便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
“还有，”沈清辞补充道，“那个舞姬摔倒时，衣袖滑落，我瞥见她手腕处有一道浅浅的勒痕，像是常年佩戴枷锁留下的印记。而且她摔倒的瞬间，袖子里似乎藏着东西，形状尖锐，不像是寻常饰物。”
萧北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周身的气压骤降，眼底翻涌着不易察觉的杀意：“看来，他们是迫不及待要动手了。”
“毕竟，王爷此次南下，动了他们的奶酪。”沈清辞轻声道，“盐务是江南的命脉，他们盘踞多年，早已根深蒂固，自然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马车驶离码头时，沈清辞掀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艘画舫依旧灯火辉煌，丝竹声和欢笑声隐约传来，可在她眼中，那些虚假的笑脸背后，早已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暗藏的杀机如同运河下的暗流，随时可能汹涌而出。
直播间里的议论依旧热烈，弹幕刷个不停：
【我的天！这才第一天就动手了，江南的水也太深了吧！】
【那个玉牌肯定是他们的暗号，绝对是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主播也太厉害了吧！反应超快，还观察得这么仔细，简直是行走的显微镜！】
【王爷和王妃太般配了，一个冷峻威严，一个聪慧果敢，强强联合！】
【那个舞姬绝对是故意的，还好主播没事，不然真要被他们得逞了！】
沈清辞靠在车壁上，轻轻吐出一口气。马车行驶平稳，窗外的灯火飞速后退，如同流逝的时光。她知道，这运河夜宴上的暗箭，不过是个开始。
江南的水，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还要浑浊。这里盘踞着盘根错节的势力，牵扯着巨大的利益纠葛，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但既然已经踏进来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沈清辞悄悄摸了摸袖中的匕首，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她瞬间清醒。匕首是出发前萧北辰给她的，小巧锋利，便于隐藏，此刻却像是给了她无穷的勇气。
她抬眼看向身旁的萧北辰，他正闭目养神，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月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硬朗的下颌线，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沈清辞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场关于盐务的博弈，这场暗藏杀机的较量，她奉陪到底。无论前方有多少暗箭明枪，她都会与他并肩而立，拨开迷雾，揭开真相，还江南盐务一片清明。
夜色渐浓，运河上的灯火依旧闪烁，只是那看似繁华的景象背后，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