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落针可闻。唯有那冰棱似的目光,仍凝在秦氏脸上,冻得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那支金簪也仿佛失去了先前的光彩,变得沉甸甸的,几乎要压弯她的脖颈。
就在秦氏腿脚发软,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时,沈清辞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越如玉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力度,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今日初次相见,本妃亦想好生认识诸位,知晓诸位都为王府尽心尽力,担着何等职责。”她目光缓缓扫过底下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又重新落回秦氏身上,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便从你开始吧。”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指尖点向面色发白的秦氏。
“你,姓甚名谁,司何职?”
秦氏心头一紧,慌忙垂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回王妃娘娘,奴婢秦香莲,是…是府中首饰库房的副管事。”
“哦?首饰库房副管事。”沈清辞微微颔首,仿佛只是随意闲谈,“职责不轻。库房重地,一针一线皆需明晰。秦副管事,便将你管辖之内,近三个月,首饰器皿的入库、出库,以及日常损耗的明细,报上一二,也让本妃心里有个数。”
“啊?”秦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万万没想到,新王妃不问规矩,不训话,竟直接问起如此具体的账目!她平日哪里记得这些琐碎数字?不过是按着旧例,每月底由下面人造册,她大致过目,盖章了事。库房实际情形,她心里虽有本糊涂账,却如何能当场报出?
“这…这个…”秦氏支支吾吾,额角渗出细汗,“近三月…入库…大抵是…是金簪十支,银镯…二十对?哦不,或许是十五对…出库嘛,各位主子们时有取用,这…这一时也记不清具体数目…损耗…对,损耗倒是极少,不过是些…些陈旧珠子略有脱落…”
她报出的数据含糊不清,前后矛盾,莫说精细,连个大概轮廓都模糊得很。底下有些精明的仆妇已经暗暗摇头,心知这秦氏要糟。
沈清辞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直到秦氏词穷,涨红着脸再也说不下去,她才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那笑意极淡,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寒意。
“秦副管事果然‘记得清楚’。”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秦氏脸颊火辣。
随即,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沈清辞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那是她今日起身后,借着晨光,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直播间里几位“速记高手”和“数据帝”的实时辅助,快速浏览并梳理出的旧账摘要中的关键数字。
她将纸张徐徐展开,动作优雅,仿佛展开的是一幅名画。目光落在纸上,她慢条斯理地念道:
“据旧档所载,近三月,首饰库房共计入库:赤金镶嵌头面三套,各色金簪、金钗二十八支,银镯、银簪四十五件,珍珠、玛瑙、翡翠等零散配件合计一百二十七样。出库记录:赐予安国公府小姐满月礼,金锁片一对;老夫人寿辰,赏下金簪五支;王爷赏赐立功侍卫家眷,银镯十对……另有各房主子日常领用登记在册者,共计三十一次。至于损耗……”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面如死灰的秦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记录在案者,仅有上月清点时,发现一支老旧银簪断裂,已报损处理。何来‘珠子脱落’之说?”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秦氏心上,也砸在厅内每一个仆妇的心上。她们惊骇地看着沈清辞,看着那张薄薄的纸,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这位新王妃,入府不过一日,竟已将陈年旧账摸得如此清楚!她是有备而来!
秦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沈清辞将纸张轻轻放回桌上,面色骤然转冷,先前那点温和消失殆尽,眸中锐光如出鞘寒刃。
“账目不清,一问三不知,是为失职!”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威严,“当众非议主子,煽动人心,是为不敬!”
“两罪并罚……”她目光如电,扫向厅外,“来人!”
早已候在院外的四名王府侍卫应声而入,铠甲铿锵,步履沉稳,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他们是王府护卫,直属王爷管辖,但王爷离府前确有吩咐,内院事务,暂听王妃调遣。侍卫首领抱拳行礼:“王妃有何吩咐?”
满堂仆妇见真动用了侍卫,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先前那些跟着秦氏附和的人,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沈清辞指着瘫软在地的秦氏,声音冰冷,不容置疑:“将秦氏押下去,革去首饰库房副管事之职,杖责二十!另,扣罚三个月月钱!其职暂由其下表现勤勉、熟知事务者代理。”
她目光扫过众人惊惧的脸,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
“以儆效尤!”
“遵命!”侍卫领命,毫不拖泥带水,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已经吓傻了的秦氏。
“不!王妃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饶了奴婢这一次吧!”秦氏这才如梦初醒,杀猪般地哭嚎起来,涕泪横流,拼命挣扎,金簪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然而侍卫的手如同铁钳,毫不容情地拖着她向外走去。她的哭嚎求饶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院门外,但那凄厉的余音,仿佛还萦绕在每个人的耳边。
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仆妇都低垂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口里,身体微微发抖,再不见半分之前的散漫与轻慢。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与后怕,她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位年轻貌美、看似温和的新王妃,手段是何等的果决狠辣!她不是不敢动她们,只是之前不动而已。一旦出手,便是雷霆万钧,毫不留情!
沈清辞端坐上位,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众人,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杀鸡儆猴,鸡已杀,猴是否受儆,还需看后续。但至少,立威的第一步,已经稳稳踏出。这王府深院里的第一声惊雷,已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