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空气湿漉漉的，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从窗缝悄悄溜进来，冲淡了昨夜那点压抑。
尹千殇是在一片温软和馨香里醒过来的。
意识还没完全清醒，先感觉到的是胳膊上传来的重量和温度，鼻尖绕着一股清清甜甜的、独属于怀里这姑娘的气息。他愣了一下，宿醉似的混沌感迅速退去，昨晚那些零碎又强烈的记忆猛地涌进脑子——震耳的雷声、没顶的恐惧、又冷又黏的绝望，还有……他唯一抓住的、又暖又软的救赎。
他猛地睁开眼。
一眼就看见沈清歌安静的睡脸。她侧身窝在他怀里，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呼吸又匀又长。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垂着，在眼下投了道浅浅的影子，嘴角天然地微微上扬，好像天生就带着点温柔笑意。晨光朦朦胧胧透过窗纸照在她脸上，皮肤细得仿佛透明，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恬静美好得不像真人。
而他的一条胳膊，正稳稳垫在她脖子下面，另一只手则环在她腰间，用一种完全占有的保护姿势，把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
尹千殇身体一僵，心跳得像打鼓。
他记得自己昨晚怎么失控的，怎么被那可怕的噩梦和雷声击垮，怎么疯了一样抓住她，像快淹死的人抓住浮木，甚至……可能弄疼了她。他从没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那么狼狈脆弱的样子，那埋在心里、连自己都不愿碰的阴暗恐惧，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摊在了她面前。
一阵强烈的窘迫和罕见的慌乱猛地涌上来。他几乎下意识地、极其小心地想抽回胳膊，怕吵醒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醒来后可能有的眼神——害怕？同情？还是……嫌弃？
可他刚一动，怀里的姑娘就像有感觉似的，密长的睫毛颤了几下，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慢慢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刚醒时还蒙着层水汽的眼睛，清澈见底，映出他有点紧绷和无措的脸。
四目相对。
空气静了一瞬。
尹千殇喉咙动了动，设想中的各种反应都没出现。沈清歌只是眨了眨眼，眼神从刚醒的迷糊很快变成清晰的关切，她甚至没先在意两人过于亲密的姿势，而是软着声音开口，带着刚睡醒的哑：“尹大哥？你醒啦？感觉好点没？头还疼不疼？”
说着，她下意识就想抬手探他额头，好像昨晚那个被恐惧折磨的是他，需要被照顾的也是他。
她的自然和关心，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冲散了尹千殇心里的窘迫和寒意。所有准备好的、想掩饰或道歉的话，瞬间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她清澈眼里纯粹的担忧，那里面没有一丝害怕或轻视，只有真切的关心，仿佛昨晚那个失控脆弱的人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只是她生了病需要照顾的亲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绪猛地撞在他心口，又酸又胀。
他没躲开她探过来的手，反而在她微凉的指尖快要碰到他额头时，猛地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把她纤细的手腕完全包住。
沈清歌轻轻“啊”了一声，好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此刻过于亲密的姿态，脸颊唰地飞起两团红晕，眼神闪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却没挣扎着要推开他。
“……我……”尹千殇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夜没开口的干涩，“昨晚……我……”他想说点什么，道歉也好，解释也行，却觉得什么话此刻都苍白无力。
“没事了，”沈清歌却轻声打断他，反手用指尖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大手，语气温柔却坚定，“都过去了。就是打雷嘛，现在天晴了。”
她避开了他可能不愿多提的恐惧根源，只轻描淡写地把一切归为雷声，小心地护着他骄傲下的脆弱。
尹千殇深深看着她，看着她脸上没褪的红晕和眼里清澈的包容，那颗常年漂泊不定、埋着阴霾的心，好像被这晨光和温柔彻底熨平，软得不成样子。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声极轻的、带着无数复杂情绪的叹息。他胳膊微微用力，不是推开，而是把她更轻、更珍惜地往怀里拢了拢，下巴轻轻抵着她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嗓子还哑着，却透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宁，“天晴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
晨光静静洒进来，屋里气氛安静又温馨，某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和默契在无声里悄悄生长、蔓延，把两人紧紧缠在一起。
有些伤口，不用说出来，陪着就是最好的药。 有些心意，不用讲出口，眼神早就说明了一切。
他就这么静静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抱着灰暗世界里唯一确切的温暖光。
过了好久，沈清歌才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带着明显的羞：“尹大哥……天、天亮了……该起来了……”
尹千殇这才像回过神来，慢慢松开手臂，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沈清歌赶紧坐起身，手忙脚乱地理了理微乱的衣裙和头发，脸颊绯红，甚至不敢抬头看他，跳下床小声道：“我、我去看看早饭好了没，再打点水来！”说完，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快步溜出了房间。
尹千殇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腕细腻的触感和发丝的柔软，空气里好像还绕着她的气息。他缓缓抬手，按了按眉心，昨晚那蚀骨的恐惧似乎已经远了，心口只剩下被她填满的、异常的平静和温暖。
他低头，看着空下来的怀抱，嘴角慢慢扬起一抹极淡、却再真实不过的弧度。
窗外，阳光彻底撕开云层，天地一片清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