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尽。
尹千殇是被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和隐约的药香弄醒的。他睁开眼，意识刚回来，左肩尖锐的疼痛也跟着清晰起来。他下意识想动，却牵动了伤处，忍不住闷哼一声。
“别乱动。”轻柔的声音立刻从旁边传来。
尹千殇侧过头，看见沈清歌正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站在床边，眼神里带着关切和一丝不容商量的坚持。
“你……”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先喝点水。”沈清歌把碗暂且放在床边小几上，扶着他未受伤的右肩，帮他稍稍坐起来些，又拿过温水喂到他嘴边。
温水润过喉咙，舒服了些。尹千殇靠在床头，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眉头几不可查地皱起：“你……一夜没睡？”
沈清歌没回答，只是重新端起那碗黑黢黢的药汁，用勺子轻轻搅着散热：“把药喝了。我问过客栈伙计，附近医馆抓的药，说是对伤口愈合好。”
浓重的苦涩药味弥漫开来。尹千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脸上露出惯有的嫌弃：“不喝。闻着就苦死人。”
“尹大哥，”沈清歌叹了口气，语气却依旧温和，“伤口那么深，不喝药怎么行？会发炎的。”
“老子命硬，死不了。”他偏过头，一副拒不配合的别扭样子，只是苍白的脸色让这话没什么说服力。
沈清歌看着他这样，又是好气又是心疼。她沉默了一下，忽然把勺子放回碗里，发出轻轻的磕碰声。
尹千殇以为她放弃了，正暗自松了口气，却见她端起药碗，自己低头轻轻吹了吹，然后直接递到了他嘴边。
“……”尹千殇愣住，看着她坚持的眼神和那碗几乎怼到眼前的药，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
“尹大哥，”沈清歌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度，“你要是嫌苦，我让伙计去买点蜜饯。但这药，得喝。”
两人目光在晨光中对峙着。一个固执，一个更固执。
最后，尹千殇败下阵来。他啧了一声，像是极其不耐烦，一把接过药碗，憋着气，仰头“咕咚咕咚”几口就把那苦涩的药汁灌了下去。喝完，他重重把碗撂在小几上，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像吞了毒药似的。
“满意了？”他没好气地瞪她，嘴角还沾着一点药渍。
沈清歌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掏出手帕，极其自然地伸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药渍。指尖柔软的触感掠过皮肤，尹千殇的身体瞬间僵住，所有抱怨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收回手，像什么都没发生，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晶莹的冰糖。“喏，甜的。”
尹千殇盯着那几颗冰糖，又看看她，眼神复杂。半晌，他才捻起一颗丢进嘴里，含糊道：“……多事。”
冰糖的甜味慢慢驱散了舌尖的苦涩。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早起鸟鸣。
“昨晚……”尹千殇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目光看着空中某一点，“吓到你了？”
沈清歌整理药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摇摇头：“没有。只是担心。”
又是一阵沉默。
“那伤……”她犹豫着，还是问了出来，“怎么弄的？很疼吧？”
尹千殇咀嚼冰糖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情绪，只淡淡道：“碰上点不开眼的东西，已经解决了。”他显然不愿多谈，很快又抬起眼，看向她，嘴角扯起一个惯常的、略显虚弱的懒散笑容，“怎么？心疼了？”
他试图用玩笑盖过去。
沈清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被他带偏话题或是脸红。她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认真，轻轻点了点头：“嗯，心疼。”
如此直白坦诚的回答，反而让尹千殇愣住了。他准备好的所有插科打诨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看着眼前女子温柔却坚定的眼眸，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一时失语。
他狼狈地移开视线，抓起枕边那个早已空了的酒壶晃了晃，试图找回点场子：“……啧，这点小伤算什么。有酒就行。”
“受伤不能喝酒。”沈清歌立刻道，语气不容商量。
“嘿！你这丫头……”尹千殇刚要反驳，房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尹大哥？清歌姑娘？你们醒了吗？”是风晴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关切。
沈清歌起身去开门。风晴雪和百里屠苏站在门外，百里屠苏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听说尹大哥昨夜似乎不舒服，”风晴雪目光关切地看向屋内，“我们带了点清粥小菜来。”
尹千殇见状，立刻想装没事人，刚挺直腰板就被肩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百里屠苏将食盒放在桌上，目光扫过尹千殇苍白的脸和明显不便的左肩，沉默片刻，道：“需要帮忙？”
“不用！”尹千殇立刻拒绝，强撑着，“一点小意外，死不了。”
风晴雪走到床边，看了看小几上的空药碗，又看看尹千殇强忍痛楚的样子，柔声道：“尹大哥不必硬撑。若有需要，我和屠苏……”
“真没事。”尹千殇打断她，语气缓和了些，“有这丫头……”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称呼太过亲昵，生硬地改口，“……有她在就行了。你们忙你们的去。”
风晴雪看了看沈清歌，又看看明显在硬撑的尹千殇，了然地点点头：“那好，我们就不打扰尹大哥休息了。若有需要，随时让伙计来叫我们。”她说着，从袖中又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沈清歌，“这是上次说的药膏，对外伤愈合很好。”
“多谢风姑娘。”沈清歌接过药瓶。
送走风晴雪和百里屠苏，房间内又只剩下两人。
尹千殇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又瘫靠回床头，额角渗出细汗。
沈清歌将食盒里的清粥小菜摆出来，粥还温热着。
“吃点东西吧。”她将粥碗递给他。
尹千殇看着粥，没伸手，反而抬眼瞅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糖，还有吗？”
沈清歌一愣，随即从袖袋里拿出那个装冰糖的小纸包，递给他。
尹千殇接过，却没有立刻吃，只是捏着那纸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晨光透过窗棂，安静地笼罩着两人。
许久，他才极低地开口，声音几乎含在喉咙里：“……以后……尽量不吓你了。”
沈清歌盛粥的动作停住。
她抬起头，看向他。他依旧低着头，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耳根却微微泛着红。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盛好的粥轻轻放在他手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粥香，和一种无需言明的、悄然涌动的暖意。
心照不宣，便是最好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