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大年初二便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清晨时分,天色就灰蒙蒙的,不像往日雪后那般清亮,仿佛一块脏旧的毛玻璃扣在天穹之上。阳光挣扎着透下,却显得有气无力,昏黄黯淡。
起初,人们并未太过在意,只当是又一场大雪来临前的沉闷。
孩子们依旧在积雪的废墟间追逐打闹,大人们则忙着处理年节剩余的活计,清点物资,或者修补工具。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开始悄然蔓延。
中午刚过,本该是一天中光线最充足的时刻,天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
不是乌云蔽日的那种阴沉,而是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光线正在被某种力量快速抽离。
“诶?这天色……怎么黑得这么快?”
正在天台上晾晒东西的崔婶第一个停下动作,疑惑地抬头望天。
旁边帮忙的李家媳妇也直起腰,手搭凉棚,蹙眉道:“是啊,这才几点?瞅着像往常下午三四点的光景。”
她们的对话引起了附近其他人的注意。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仰头看向天空。
灰白色的云层仿佛被浸入了浓墨,颜色越来越深,而且正在不断降低高度,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没有风,没有雪,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加速降临的昏暗。
“不对劲……这很不对劲……”王会计扶了扶眼镜,手指无意识地快速捻动着,这是他极度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老张从屋里大步走出,脸色凝重地扫视着天空,眉头紧紧锁死。
他经历过无数恶劣天气,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景。
林澈和林莫也早已察觉异常,从房间里出来,站在天台边缘。
林澈的脸色异常严肃,他极目远眺,试图在愈发浓重的昏暗中找到一丝逻辑。
“现在几点?”林澈低声问旁边的林莫。
林莫抬手看了一眼从双城基地带出来的、精度极高的军用腕表
“下午两点十七分。”
他的声音不高,但附近几个耳朵尖的人听到了,顿时一阵骚动。
“才两点多?这……这天都快黑透了啊!”
“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
恐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开始迅速扩散。
孩子们被大人厉声喝回屋内,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主楼的大厅里,不安地议论着,各种猜测和恐惧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是不是要下黑雨了?我听老人说过……”
“屁!我看是天狗吃日头了!”
“会不会是……又有什么大灾变要来了?”
时间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天色都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变暗。
下午三点整。
林莫再次报时。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不是夜晚那种有星光或有雪地反光的黑,而是一种浓稠的、吞噬一切光线的、近乎绝对的黑暗。
仿佛整个世界的灯都被强行关掉了。
探照灯早已被老胡带人紧急打开,巨大的光柱刺破黑暗,勉强照亮了聚居点天台和附近一小片区域。
但这人类造物的光芒在无边的浓黑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和徒劳,光柱之外,是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虚无。
“三点……天就黑成这样了……”老张的声音干涩,他环视着大厅里每一张惊惶不安的脸,“这绝不是正常的天气现象。”
林澈站在窗边,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眼前的现象与过去所学的知识、看过的资料、以及末世后的种种见闻进行比对筛选。
忽然,他脑海里闪过一段曾经在旧时代科普读物上看到过的、关于极地“极夜”现象的记载。
那种持续数月不见太阳的漫长黑夜,其开端正是一种光线迅速减少、白昼急剧缩短的过程。
虽然他们所处的位置并非北极圈内,但末世之后,气候、地理、甚至天文规律都发生了谁也无法预知的剧变。
地轴偏移?轨道变化?或是某种尚不可知的原因……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大厅内所有惶惑的居民,清朗的声音虽然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私语:
“大家安静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对于这个带来了清泉、规划了隧道的年轻人,聚居点的人们有着一种下意识的信任和期待。
林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和清晰:“我想,我们可能遇到了……‘极夜’现象。”
“极夜?”众人面面相觑,大部分人对这个词感到陌生而茫然。
“什么意思?”老张沉声问道,代表大家发出了疑问。
“简单说,就是在极地地区,每年会有一段时期,太阳始终在地平线以下,天空持续黑暗。”
林澈尽量用最直白的话解释,“持续时间从一天到半年不等。按照旧时代的地理知识,我们这里原本不该出现这种情况,但现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令人绝望的漆黑
“……末世改变了一切。气候和环境的剧变可能已经颠覆了过去的规律。太阳落山极早,白昼超常缩短,这非常符合极夜开始的征兆。甚至……可能更糟。”
大厅里一片死寂。
持续数个月的黑夜?
这个消息比任何变异兽的袭击、比任何物资匮乏的危机,都更让人感到彻骨的寒意和绝望!
黑暗,意味着寒冷将无限加剧,意味着太阳能发电系统彻底瘫痪,意味着所有依赖光照的作物死亡
意味着人类的活动时间被压缩到极限,意味着心理上的巨大压抑,更意味着那些习惯在夜间活动的变异生物,将获得前所未有的“主场”优势!
“这……这怎么可能……”
“没有太阳……我们怎么活?”
“完了……这下全完了……”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甚至有人开始低声啜泣。
刚刚因为新年和清泉而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无尽黑暗瞬间扑灭。
“都慌什么!”
老张猛地一声暴喝,如同炸雷般在大厅里响起,暂时镇住了恐慌的蔓延。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紧绷,眼神却锐利如鹰
“天还没塌下来!就算塌了,也有个子高的顶着!我们什么没经历过?丧尸没弄死我们,饥荒没饿死我们,还能让这黑天给吓死吗?!”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澈和林莫身上:“林小子,你既然能看出来,有没有什么想法?”
林澈感受到老张目光中的信任和托付,也感受到身边林莫无声却坚定的支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思考着对策。
“极夜如果真是事实,那我们面临的核心问题有三个:低温、能源、食物与安全。”
林澈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条理,“我们需要立刻行动,不能坐以待毙。”
他看向老张,语速加快:“张叔,我建议:
第一,立刻启动最高级别节能模式。所有非必要电力消耗全部停止,优先保障防御系统、照明和基本通讯。探照灯不能常开,改为间歇性巡视。
第二,全面检查所有保温设施。门窗缝隙立刻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封堵,集中居住,减少热量散失。收集所有可燃物,严格控制使用,作为紧急取暖备用。
第三,清点所有可持续能源。风力发电机组必须确保全天候运转,派人轮流值守维护。我们需要统计所有的电池、燃油、蜡烛、一切能发光发热的东西,统一分配。
第四,食物和水的配给制度需要立刻调整。计算极端情况下我们的库存能支撑多久。天台的水培园……恐怕保不住了,但我们需要尝试用人工光源维持一小部分作物的生长,哪怕只是豆芽也好。
第五,安保等级提升至最高。黑暗是变异生物最好的掩护,哨位必须增加,采用明暗结合的方式,巡逻班次加倍。所有武器分发到位,确保随时能应对袭击。”
大厅里的人们听着他的分析和建议,眼中的恐慌渐渐被一种找到主心骨的专注所取代。
老张眼中爆发出赞赏的光芒,他立刻大声接口:
“都听见了吗?就按林澈说的办!现在,所有人,动起来!”
他迅速开始点名分工:
“老胡!带你的人,负责安保布防!所有探照灯和武器由你调配!”
“崔婶!带着炊事班和女人孩子,立刻检查所有房间的密封,收集所有布料棉絮,堵缝!清点所有燃料和照明物资!”
“王会计!跟我来,重新核算食物和水的配给!”
“李工头!带上懂机械的,去维护风力发电机,确保不能停!”
“小石头!带几个机灵的孩子,负责传递消息和应急跑腿!”
命令一道道下发,原本陷入恐慌的人群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立刻找到了方向,迅速行动起来。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
林莫看向林澈,低声道:“我去帮老胡布防。”
林澈点头:“小心。重点是东面和北面,那边废墟复杂,更容易隐藏。”
“明白。”林莫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老胡那边,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镇定剂。
林澈则快步走向王会计和老张,他需要更精确的数据来制定接下来的生存计划。
聚居点如同一台突然被唤醒的精密机器,在绝对的黑暗笼罩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效率和凝聚力。
探照灯的光柱有规律地扫过周围区域,人影在光柱间隙中匆忙却有序地穿梭。
呼喊声、工具的敲击声、发电机的嗡鸣声,取代了之前的死寂和绝望的啜泣。
林澈站在大厅中央,看着忙碌的人们,心情沉重却坚定。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浓黑。
极夜降临了。
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针对耐力和意志的终极考验。
但他知道,他们必须活下去。
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