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关的夜晚,总是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才刚过亥时,山风便已凛冽如刀,刮过关隘上方的旌旗,发出猎猎声响。
关隘之内,灯火通明。
守关主将钟景明端坐在中军大帐内,一身玄甲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眉宇间刻着常年征战的风霜。
此刻,他正俯身于案前,粗糙的手指在摊开的关防图上缓缓移动,每一处隘口、每一段城墙都在他脑海中清晰无比。
“将军,亥时三刻了。”亲兵统领赵桐低声提醒,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放在案几边缘,“您已经盯着这图看了两个时辰。”
钟景明直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微涩的茶汤滚入喉中,稍稍驱散了些许疲惫。他抬眼望向帐外深沉的夜色,眉头不自觉地又锁紧了几分。
“刘副将还没有消息吗?”他问道,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而略显沙哑。
赵桐摇头:“回将军,尚未有消息传回。按行程估算,最迟明日午时,粮队应当能抵达关下。”
钟景明“嗯”了一声,目光却并未从夜色中收回。粮草是军中命脉,此次转运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不挂心。
“报——!”
一声急促的传报划破了夜的宁静。一名哨探疾步冲入帐内,单膝跪地,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将军!援军到了!”
“朝廷援军?”钟景明先是疑惑,随后猛地站起身,“本将并未收到朝廷相……”
他心头蓦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尚未成形,便被帐外骤然响起的喧嚣声打断。
那声音起初杂乱,如同滚水沸腾,随即迅速放大、凝聚,化作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和战马的嘶鸣!声音的来源并非关外,而是——关内大营!
“怎么回事?!”钟景明厉声喝问,一把抓起了倚在案边的长枪“裂云”。
赵桐已一个箭步冲出帐外,旋即脸色煞白地奔回:“将军!是营啸!不……不对!是敌袭!有敌军混入大营!”
“怎么可能?!”钟景明虎目圆睁,这里是关内腹地,敌军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除非……刚刚……
那不是援军,是索命的阎罗!
“快!集结亲卫,稳住阵脚!”钟景明的声音如同沉雷,瞬间压过了最初的慌乱。
他披甲执枪,大步踏出帐外。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心头滴血。原本井然有序的大营已乱作一团,无数火把在黑暗中疯狂舞动,映照出四下奔逃的士卒和纵横冲杀的黑影。
敌人下手狠辣无比,分明是伪装而成的敌军!他们以团队为锋矢,看着根本不像普通的黄巾军,反而像是边境把百战精锐,在营帐间肆意冲杀,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许多兵士刚从睡梦中惊醒,便已成了刀下亡魂。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恐慌扼住了大多数人的喉咙,建制已乱,号令难通。
“跟我来!”钟景明翻身上马,长枪前指,汇集起数百名尚能保持镇定的亲兵和士卒,结成一道坚实的阵线,试图阻挡那如同狂潮般涌来的混乱。他知道,必须遏制住敌军的冲击势头,否则一旦被他们彻底搅乱大营,关隘必失!
就在这时,一股更为凌厉的杀意破开混乱,直逼而来。
火光下,一骑如旋风般突至。马背上将领身形魁梧,面容被头盔阴影遮挡大半,唯有一双眼睛,冷冽如寒星,手中一杆浑铁点钢枪吞吐着死亡的光芒。
“钟景明!”来将声若洪钟,竟在震天的厮杀中清晰可闻:“奉渠帅之命,特来取你项上人头!记住,杀你者,黄巾周琨是也!”
“无耻逆贼,安敢欺我!”钟景明勃然大怒,胸中郁结的担忧与愤怒此刻尽数化为滔天战意。他催动战马,裂云枪发出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直刺周琨心口。
“来得好!”周琨狂笑一声,浑铁枪如毒蛇出洞,悍然迎上。
“铛——!”
两杆长枪毫无花巧地碰撞在一起,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周围士卒耳膜生疼,溅起的火星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一击之下,钟景明手臂微麻,心下凛然。这周琨气力之大,远超预料。两人马打盘旋,战在一处。枪影翻飞,劲气四溢,方圆数丈之内,无人能够靠近。
钟景明枪法沉稳老辣,守得滴水不漏,时而如灵蛇出洞,攻向周琨必救之处。而周琨的枪法则大开大合,充满沙场悍将的野性,每一击都势大力沉,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粉碎。他仗着气力与一股锐气,将长枪舞得如同风车一般,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周围的厮杀仍在继续,钟景明麾下的士卒虽拼死抵抗,但在敌军精锐步兵的反复冲击下,防线仍在不断被压缩、撕裂。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耳,整个大营仿佛化作了修罗屠场。
钟景明心中愈沉,他深知久战必失。必须尽快拿下周琨,或许还能挽回败局!他深吸一口气,枪势陡然一变,裂云枪化作点点寒星,将周琨周身要害笼罩,这是他的成名绝技——“星罗棋布”!
周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被更浓的兴奋取代。他暴喝一声将力量催发到极致,一式简单的“横扫千军”,以力破巧,硬撼那漫天枪影!
“叮叮当当”一阵密如骤雨的撞击声响起。
终究是周琨的力量更胜一筹,钟景明的精妙枪势被强行破开,裂云枪被荡向一旁,中门大开!
“死!”周琨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浑铁枪如毒龙出洞,直刺钟景明胸膛。
钟景明尽力侧身,却未能完全避开。锋利的枪尖撕裂铠甲,洞穿了他的左肩,带出一蓬血雨。
剧痛袭来,钟景明眼前一黑,几乎栽落马下。他猛地一咬舌尖,借助剧痛稳住身形,右手死死握住裂云枪,才没有脱手。
“将军!”不远处的赵桐见状,目眦欲裂,拼命想冲过来救援,却被几名黄巾骑兵死死缠住。
周琨拔出长枪,带出更多鲜血,他冷漠地看着摇摇欲坠的钟景明:“钟将军,大势已去,何必顽抗?投降吧,渠帅爱才,或可饶你一命。”
钟景明以枪拄地,稳住颤抖的身体,左肩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战袍。
“呸!”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虽虚弱,却斩钉截铁,“钟某……只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懦夫!更何况,向尔等妖邪叛逆投降?”
他目光扫过周围,他带来的亲兵已伤亡殆尽,赵桐也倒在了血泊之中,不知生死。
败局已定。
但他,仍是这座关隘的守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挺直了嵴梁,右手缓缓举起裂云枪,指向周琨。枪尖虽在微微颤抖,却依旧带着不容亵渎的尊严。
周琨看着他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睛,心中那份猫捉老鼠的戏谑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以及更深的杀意。如此对手,既不能降,便绝不能留。
“既然如此……成全你。”
周琨不再多言,催马前冲,浑铁枪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贯而出。
这一次,重伤的钟景明再也无法格挡或闪避。
裂云枪被轻易荡开,浑铁枪锋利的枪尖精准地没入了他的胸膛。
钟景明身体剧烈一震,口中涌出鲜血。他感到生命力正随着胸口那股彻骨的冰凉迅速流逝。他最后望了一眼关墙的方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遗憾与担忧。
身躯,缓缓从马背上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染血的土地上。
那杆伴随他征战多年的裂云枪,也当啷一声,跌落尘埃。
主将战死,营中残存的抵抗很快便被扑灭。喧嚣的战场渐渐沉寂下来,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伤兵微弱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味。
周琨驻马立于钟景明的尸身旁,沉默片刻,下令道:“收敛钟将军遗体,以将军之礼厚葬。”
“是!”
他抬头望向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
翌日,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平凌关巍峨的城楼上时,关门在沉重的机括声中,缓缓洞开。
关外,三万黄巾军早已列阵完毕。刀枪如林,甲胄鲜明,在朝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寒光。尤其是一万黄巾力土肃立,无声无息中透出的肃杀之气,远比喧嚣更令人心悸。
队伍最前方,李炎眺望着洞开的关门,以及关墙上变换的旗帜,脸上露出了沉稳的笑容。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余烬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缓缓举起了右手。
“传令!”
“目标,云香府城!”
“进军!”
钢铁洪流,开始向前涌动,踏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穿过关隘,向着云香府的心腹之地,滚滚而去。
————————
大梁,景隆四十七年,正月。
黄巾大军手握那份云香府布防图,如虎添翼,迅速分兵三路,疾如闪电般扑向敌境。
中路主由黄巾军主帅李炎率领,攻破平陵关后沿途关隘守军尚未组织起有效防御,便在黄巾军山崩海啸般的攻势中土崩瓦解。那些往日里看似固若金汤的城墙,竟如纸糊泥塑般纷纷倒塌。
北路军昼伏夜出,宛若游蛇般在敌军防线的缝隙间穿梭。当守军还在根据过往经验判断黄巾行军路线时,北路军已如鬼魅般出现在腹地。
西路军避实击虚直插敌军软肋。每当敌军主力被大军吸引,西路军便如铁犁般从侧翼撕裂防线。他那柄镔铁棍所到之处,敌军阵型顷刻支离破碎,根本来不及调整布防。
三路大军,号称三十万大军,遥相呼应,时而并进如雷霆万钧,时而分合似狡兔三窟。每每在敌军以为摸清套路时,突然杀个回马枪,让守军腹背受敌。不过旬日之间,云香府外围防线已土崩瓦解,此刻黄巾前锋距府城不足二十里,距汇合地黑岩层城仅十里之遥。
战鼓声震四野,黄旌蔽日,整个云香府在黄巾军兵锋之下震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