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芒来自于苏凛脚下。
他一脚踢开舞台角落一块不起眼的旧木板,露出一个深嵌在地下的金属箱。
方绪立刻上前,熟练地旋开四角的锁扣,箱盖弹开的瞬间,一阵低沉而有力的嗡鸣声响起,几盏应急照明灯瞬间点亮了舞台周围。
箱内,一排排锂电池组正幽幽地闪烁着状态指示灯,旁边是一个精密的信号转换器,连接着一根通向剧院穹顶的隐秘线路。
这,便是苏凛的底牌——一个由太阳能储能组和军用级卫星通信模块组成的独立能源与网络系统。
为了这一夜,方绪和他的技术团队,像工兵一样,花了整整三个月,将这套系统化整为零,秘密“埋”进了这座废弃剧院的每一寸骨骼里。
“太阳能板在屋顶伪装成了隔热层,卫星天线藏在旧钟楼里,”方-绪一边快速接驳着投影仪的线路,一边低声汇报,“信号稳定,带宽足够支撑一场高清直播。他们从外部断电,等于帮我们清空了所有不必要的电磁干扰。”
苏凛的目光扫过舞台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积水,水面倒映着应急灯冰冷的光,像一片破碎的镜子。
他没有理会这些,只是拿起对讲机,用不带一丝波澜的语调说:“灯光、摄影、录音各单位注意,十分钟后,技术联调。”
命令干脆利落,驱散了团队中弥漫的最后一丝慌乱。
然而,真正的麻烦,往往来自内部。
化妆间里,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铅。
电影《囚光》的男主角,正对着镜子,一点点撕下刚贴好的伤效妆。
他的经纪人,一个精明的中年男人,正焦急地踱步,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苏导,这戏……今晚我们拍不了了。”经纪人艰难地开口,将手机递到苏凛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照片下附着一行字:“有些人,不该活在聚光灯下。孩子的路还很长,想清楚。”
赤裸裸的威胁。
苏凛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看的不是一张威胁照片,而是一份天气预报。
他没有去接那部手机,也没有去看那名脸色煞白的演员,只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份薄薄的文件,轻轻放在化妆台上。
文件没有封面,第一页的标题用黑体字清晰地打印着——《关于‘清源会’旗下关联企业‘宏远传媒’涉嫌大规模偷税漏税行为的调查证据摘要》。
经纪人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宏远传媒,正是他们签约的公司。
苏凛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们最后的防线:“你收到的麻烦,是匿名的,是见不得光的。而我这份东西,是实名的,是随时可以递交到税务和司法部门的。你觉得,是你口中的‘麻烦’来得更快,还是我口从中的‘正义’,砸得更重?”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位男主角身上,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平静的审视:“你保护不了你的孩子,因为你的软弱只会让威胁你的人变本加厉。但如果你站在这里,把戏拍完,我保证,从明天起,威胁你的人将自顾不暇。”
化妆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男主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桌上那份文件,文件旁的假发头套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懦弱。
良久,他抬起手,拿起那顶粗糙的假发,重新戴回头上,声音沙哑却坚定:“什么时候开始?”
苏凛看了一眼手表:“现在。”
午夜零点,分秒不差。
废弃剧院的舞台中央,所有机位已经准备就绪。
聚光灯撕开黑暗,在积水的舞台上投下一块干燥的光斑,女主角就站在这光斑之中,单薄的身影仿佛要被周围无尽的黑暗吞噬。
苏凛亲自走上前,手中举着场记板。
这本该是场记的工作,但他此刻必须亲自来。
他拿起马克笔,在场记板上写下三个词,每一个都力透板背——
第一场,第一次,真实。
“《囚光》,Action!”
“啪!”
清脆的打板声响彻剧院,如同发令枪响。
也就在这一瞬间,剧院那两扇尘封已久的橡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哐当——”巨响伴随着刺眼的手电筒光束和嘈杂的呐喊声涌了进来。
十几个穿着统一马甲的壮汉高举着横幅闯入,上面写着“保护历史建筑,反对商业侵占!”他们嘴里喊着冠冕堂皇的口号,行动却粗野无比,试图冲向舞台。
恒昶置业的人,终于来了。
没等安保人员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已经挡在了他们面前。
是梁姐。
她今天穿了一身利落的裤装,平日里温和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
“都给我站住!”她厉声喝道,手中高高举起两份文件,“这是本剧院未来三年的合法租赁合同!这是消防部门的夜间拍摄安全许可!这里现在是我的地盘,一切合法合规!想闹事,可以,去法院告我!现在,谁敢再往前一步,就是非法入侵!”
梁姐的气场镇住了大部分人,但为首的几个刺头依旧在蠢蠢欲动。
她没有回头,只是朝舞台方向侧了侧头,压低声音对苏凛吼道:“快拍!我的人还能撑十分钟!”
苏凛没有浪费一秒钟。
他对着对讲机冷静下令:“所有机位,继续!不要停!”
拍摄在极度的混乱与紧张中继续。
女主角的表演进入了最关键的段落,她颤抖着,眼中含泪,即将说出那句核心台词。
突然,方绪的脸色一变:“苏哥,信号被切了!他们在用大功率干扰器!”
所有直播平台的画面瞬间卡死,变成了无尽的转圈。
这是对方的杀手锏,釜底抽薪。
“切换b计划!”苏凛吼道。
方绪的手指在键盘上快得出现了残影:“明白!”
他瞬间切断了对外公网,将所有拍摄数据全部转入早已架设好的本地局域网。
直播虽然断了,但拍摄的画面被实时同步投射到了后台三块临时搭建的旧显示器上。
画面没有中断!
与此同时,远在城市另一端的杜骁收到了指令。
他看着屏幕上断流的直播间,冷笑一声,在早已集结了十万核心用户的私密社群里,发出了一条信息:“兄弟们,去‘清源会’旗下所有的App、官博、直播间,只问一句话——《囚光》的直播,你们为什么不敢让我们看?”
一瞬间,仿佛洪水开闸。
无数条一模一样的问题,如潮水般涌入“清源会”控制的每一个网络平台,服务器的警报声响成一片。
舆论的压力,比任何技术攻击都更致命。
仅仅三分钟后,运营商一个“手滑”,悄悄恢复了剧院的带宽。
直播画面恢复的瞬间,镜头里,女主角站在废墟般的光影中央,泪水划过脸颊,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句台词:
“我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是我自己。”
全场死寂。
无论是剧组人员,还是门外对峙的梁姐和那些“志愿者”,仿佛都被这句台词攫住了心脏。
只有摄影机无声转动和快门此起彼伏的轻响,记录下这注定载入史册的一幕。
凌晨三点,剧院顶层的钟楼阴影里,陈砚放下了手中的高倍摄像机,将录制好的完整视频,加密传回了星曜集团总部。
总裁办公室里,肖玦独自一人看完了全部录像,从技术故障到演员哗变,从流氓冲击到网络攻防,最后定格在苏凛举起场记板时那张坚毅的侧脸。
他久久没有说话,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眼神晦暗不明。
同一时间,“清源会”的秘密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沈砚舟盯着监控画面截取出的同一张苏凛的侧脸,画面上的青年冷静得可怕。
他忽然打破沉默,问身边的韩彻:“你说……他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折腾出这么一出戏,到底想向我们证明什么?”
韩彻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如海:“沈董,也许他不是想证明什么。他是在重建。”
窗外,晨曦微露,驱散了长夜的最后一丝寒意。
苏凛走出剧院,满身的疲惫,眼中却燃烧着未尽的火焰。
一个伪装成同城跑腿的快递员早已在街角等候。
苏凛将一张小小的U盘交到他手里,里面是刚刚完成的《囚光》第一场戏的母带副本,没有经过任何剪辑,粗粝而真实。
“按原计划,发出去。”苏凛的声音有些沙哑。
快递员点点头,接过U盘,转身消失在城市的车流中。
U盘的目的地,是七个分处不同国家的海外顶级电影节报名处。
苏凛知道,将这颗火种扔向世界,仅仅是战争的开始。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抬头看向初升的太阳,阳光刺眼,却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暖意。
一切,都按照他的剧本在上演,分毫不差。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来自海外的银行徽标,以及一串简短的数字。
那不是一笔汇款通知,而是一个查询代码。
一个他以为早已被销毁的,尘封了五年的秘密账户的查询代码。
苏凛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瞳孔猛地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