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冰冷的针尖，瞬间刺穿了他意识的最后一层壁垒。
无数破碎的、喧嚣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滔天的恨意与冰冷的绝望，悍然冲垮了他二十年来贫瘠而卑微的记忆。
苏凛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踩中断脊的虾，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嗬嗬声。
他的大脑仿佛被扔进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搅拌机，每一根神经都在被撕扯、碾碎、再重组。
他看见了，那不是梦，是比鲜血更真实的现实。
无垠的星空下，悬崖边的私人庄园灯火辉煌，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动他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衣角。
他手中握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中，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甜腻气味。
“老苏，这些年你太累了，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了。”
一张他曾无比熟悉、无比信任的笑脸凑到眼前，是他的挚友，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商业帝国合伙人，陆沉。
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温热而有力，就像过去十年里无数次那样，充满了兄弟间的亲昵。
然而，下一秒，那份温热化作了最冷酷的铁钳，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背后狠狠撞来！
“噗——”
他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被那股力量毫无悬念地推向了万丈深渊！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心脏，风声在他的耳边疯狂呼啸，尖锐得如同死神的狞笑。
在身体急速下坠的最后瞬间，他的视线越过庄园的草坪，定格在了远处二楼的阳台上。
那里，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静静伫立。
是顾昭，他爱了五年，准备在一周后向她求婚的恋人。
她没有呼救，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就在他视线触及的刹那，她缓缓抬手，点燃了一支纤细的女士香烟。
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明灭，映出她那张美得令人心碎的脸，以及脸上那抹极致的、仿佛在欣赏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的冷漠。
然后，她转身，彻底消失在黑暗里。
“啊——！”
一声凄厉的嘶吼从喉咙深处迸发，苏凛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上那件廉价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眼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潮湿而泛黄的斑块。
眼中的剧痛与迷茫在短短几秒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一片经历过烈火焚烧后，只剩下灰烬的死寂。
他不是苏凛。
或者说，他不仅仅是这个在出租屋里苟延残喘、靠着给金主当替身过活的苏凛。
他还是那个曾经站在商业金字塔顶端，一手缔造了千亿科技帝国的苏凛！
他一直以为，前世的自己是死于一次酒后失足的意外。
多么可笑！
原来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由他最信任的兄弟和最深爱的女人联手策划的、天衣无缝的谋杀！
千亿帝国，十年心血，到头来，竟换不来一句真心，只换来一个冰冷的背影和一把无情的推力。
何其讽刺！
“呵呵……呵呵呵呵……”苏凛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肩膀因为无法抑制的颤抖而抖动，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有化不开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冰。
他缓缓坐直身体，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他没有开灯，就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摸索着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支铅笔和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宣传单。
翻到背面，他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进骨髓里。
陆沉。
顾昭。
写下这两个名字时，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随即，笔尖微顿，他又添上了第三个名字。
肖玦。
前两者，是他前世的血海深仇。
而这最后一个，则是他此生的无尽屈辱。
一个将他当做死去白月光的廉价替代品，用金钱和权力将他的尊严反复践踏的男人。
“这一世，”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淬毒冰渣，“我不再信命，也不信人。”
说完，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墙上。
片刻后，他拿起那部屏幕裂纹的旧手机，点开了相册。
相册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模糊的合影。
那是原主唯一留存的、与肖玦的合照，拍摄于某次品牌活动的后台。
照片里，肖玦身着高定西装，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对着镜头露出温和而疏离的微笑，尽显上流人士的优雅风度。
而他怀里的“苏凛”，则穿着极不合身的侍应生制服，眼神闪躲，局促不安，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兔子。
苏凛凝视着照片里那个怯懦的自己，良久，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
他现在彻底明白了，肖玦为什么会从茫茫人海中选中这个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原主。
不仅仅是因为那张与他白月光林晚有七分相似的脸，更是因为原主那怯懦自卑、极易操控的性格！
肖玦需要的不是一个爱人，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替身，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不会有任何反抗意志的“容器”，一个能够被他随心所欲塑造成林晚模样的提线木偶。
一旦这场拙劣的“角色扮演”出现任何偏差，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个木偶销毁，再换下一个。
林晚……
这个名字在苏凛的脑海中闪过，带着一股病态的执念。
他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好奇，能让肖玦如此疯魔的女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他手指轻点，在搜索框中输入了“林晚”二字。
海量的公开资料涌现出来。
媒体口中，她是温柔善良、才华横溢的钢琴才女，是热心公益、纯粹如天使的白月光。
可随着苏凛——这个曾经的商业巨鳄用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逐条审视，疑点开始浮出水面。
这位被誉为“温柔才女”的林晚，名下竟没有任何一首独立署名的作品，所有公开演奏的曲目都是经典名曲。
她那些感动了无数人的公益演讲稿，经过深度检索，竟能查到是出自星曜集团的御用文案团队之手。
更诡异的是，那场夺走她生命的离奇车祸。
报道中称，事发路段监控损坏，现场没有任何目击者，而最关键的、记录了车辆最后时刻所有数据的黑匣子，也诡异地数据缺失。
最让苏凛瞳孔微缩的，是一条被深埋在网络信息垃圾堆里的记录——林晚在去世前一周，曾用一个不记名的虚拟身份，注册了一家空壳文化公司，而该公司的法人信息，在她死后第三天，便被彻底注销，抹去了所有痕迹。
一个纯粹如白纸的“天使”，需要一家空壳公司做什么？
苏凛的呼吸陡然一滞。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疯长——肖玦心心念念的那个白月光林晚，或许，根本就不是他记忆中那个纯粹无暇的模样！
这盘棋，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凌晨三点，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苏凛打开了床底下那台破旧的二手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
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在键盘上飞舞，敲下了一段文字：“真正的悲剧，不是坏人得逞，而是好人自愿堕落。当所有人都在演戏，唯有痛苦是真的。”
他将这段话复制，在一个新兴的短剧平台上注册了一个新的编剧账号，用户名设为——蚀骨者。
然后，他将那段文字粘贴进了个人简介中。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耗时六个小时，融合了前世今生所有恨意、欺骗与背叛，写就的一份名为《蚀骨》的短剧大纲，上传到了平台。
那是一个关于替身演员在豪门阴谋中绝地求生，最终反向操控所有棋手，将“主人”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复仇故事。
点击“发布”按钮的瞬间，窗外厚重的乌云被撕开一道裂口，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顽强地穿透进来，照亮了他那双沉静得可怕的眼眸。
他合上电脑，平静地躺回床上。
宣告战争的檄文已经发出，接下来，就是为这场战争准备第一颗子弹了。
可他现在的处境，连购买子弹的资格都没有。
他被肖玦圈禁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银行卡里只有肖玦每周施舍的、仅够温饱的生活费，一举一动都在对方助理的监视之下。
用这台连着肖玦提供的网络的电脑发布剧本，已经是兵行险着。
他不能再用它进行任何后续操作，否则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不受监控的地方，去确认他的“第一枪”是否打响，去为他的复仇帝国，撬动第一块砖。
苏凛缓缓闭上眼，脑中飞速盘算着。
随即，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再次睁开双眼，伸手摸了摸口袋，指尖触碰到几张被汗水濡湿的纸币，和一枚冰冷的硬币。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