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的空气冷得像铁。
二十个小时的滴水未进,让韩彻的嘴唇干裂如焦土,但他的眼神,依旧是淬过火的顽石,坚硬而冰冷。
门开了,没有预想中的卫队和强光,只有一个苏凛。
他独自一人,步履平稳,手上甚至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或记录设备,只提着一杯氤氲着白雾的热茶。
这副闲庭信步的姿态,在如此肃杀的环境中,显得极度诡异,也极度危险。
“你知道为什么过去那些针对你的清除任务,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吗?”苏凛将茶杯轻轻放在韩彻面前的金属桌上,热气柔和了两人之间冰冷的界线。
韩彻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对面只是一团空气。
苏凛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向最深的核心:“因为他们都以为,人在极致的恐惧下只会选择逃跑。但你和我这种人,我们都清楚——当一个人真正觉醒时,他会选择迎着火走,而不是背对它。”
话音未落,他缓缓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屏幕的光芒映亮了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一段略带雪花点的陈旧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里,是1998年一场土地估值会议的现场。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将一份文件递给身旁一个略显青涩但眼神锐利的年轻人。
特写的镜头,清晰地捕捉到文件封面上那几个刺目的黑体字——“b序列激活预案”。
那一瞬间,韩彻始终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瞳孔,猛然收缩成一个针尖!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以“清除者”身份执行任务的日期。
而那个递出文件的中年男人,正是他曾经无比敬仰、视为精神导师的厉仲勋!
“你们所谓的清除,目标是‘异常’。”苏凛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锋利,“可‘正常’的标准,又是谁来定义的?你亲手抹杀了七个‘不该活下来的人’,档案里是这么写的,对吧?但你不知道的是,他们中有救了三十多个学生的乡村教师,有在突发事故中孤身冲入现场的急诊医生,有揭露过大型食品安全丑闻的调查记者……他们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救过别人的命。”
苏凛顿了顿,目光穿透屏幕,直刺韩彻的灵魂深处:“就像我的母亲。在‘系统’的判定里,她或许也是一个‘异常’,因为她为了救人,打乱了既定的‘剧本’。所以她不该死,她只是选择了救人。”
韩彻的身躯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三年前,城北仓库任务。”苏凛话锋陡然一转,像一枚精准的钉子,钉向韩彻心中最柔软的角落,“那个唯一的目击证人,你追上了,但你放走了他的女儿。为什么?因为那个六岁的小女孩,在废墟里哭着喊‘爸爸’的样子,让你想起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
“够了!”韩彻猛然抬头,那双坚冰般的眼眸中,终于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他死死盯着苏凛,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但那眼底深处,却是一闪而过的恐慌与痛苦。
夜色渐深,棱镜工坊的核心机房内,一道加密信息悄无声息地滑入系统。
是阿烈发来的密报,内容言简意赅:韩彻将在明日提审途中尝试撞墙自杀,实则为潜伏的同伙制造劫囚的绝佳时机。
“想用韩彻的命,来堵上他可能泄密的嘴吗?”苏凛看着信息,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立刻通过周晓舟这条线,联系上了市局的最高层,以“涉及重大国安机密”为由,要求临时更换押送路线,并指名由经验最丰富的老段带队,伪装成特警第一行动小组,全程秘密护送。
与此同时,他向杜骁下达指令:“给那辆废弃押车的GpS信号做个克隆,植入一条通往西郊废弃隧道的虚假轨迹,让他们以为猎物正在入网。”
凌晨三点,夜凉如水。
当三辆杀气腾腾的无牌越野车在废弃隧道口,以雷霆之势截停那支“押送车队”时,从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上百盏警用强光灯,以及四面八方涌出的、早已埋伏多时的真正特警,瞬间将他们包围。
枪声未响,胜负已分。
而在数十公里外的另一条安全路线上,真正的押送车内,光线昏暗。
车门打开,韩彻瞳孔再次一缩。出现在他面前的,又是苏凛。
“他们,不希望你活着。”苏凛坐到他身边,车厢的颠簸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平稳,“因为一个绝对服从的工具,是不被允许产生怀疑的。而你,已经开始怀疑你的‘命令’了。”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递出第二份文件。
那不是什么机密档案,而是一份儿童心理评估报告。
姓名栏上,是韩彻女儿的名字。
评估结果清晰地写着: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而在病因一栏,一行小字如同最锋利的刀,深深扎进韩彻的心脏——“长期目睹父亲执行‘公务’归家后,呈现出的情绪失控、自言自语等行为异常。”
“你女儿,记得你每一次任务归来后,眼神里的谎言和挣扎。”苏凛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你想让她在懂事之后,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还是一个……为了她,也为了自己,终于选择醒过来的人?”
韩彻死死地攥着那份报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张纸都在他手中剧烈颤抖。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那干裂的嘴唇终于动了。
“‘观棋者’……”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它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系统。一个积累了近三十年庞大数据,通过精密算法预测、引导,甚至裁决每一个人命运走向的……怪物。”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苏凛:“但你说得对……烛火一旦被点燃,再精密的算法,也算不准风的方向。”
深夜,苏凛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一份由韩彻亲笔书写的供词,已经通过加密通道发送到了他的电脑里。
供词中,不仅详细交代了历年来每一次“清除行动”的内幕,更石破天惊地披露了“观棋者”系统的核心运行逻辑——每隔十年,系统便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命运校准”,通过干预或直接清除社会中的若干“关键节点人物”,来强制维持现有权力结构的绝对稳定。
而下一次“校准”启动的时间,赫然就在“燎原”计划全球解密当日的零点!
供词的末尾,是韩彻写下的一句话:“我不是在背叛组织……我只是选择相信,这个世界上,终究会有人能烧穿这片被算法笼罩的天。”
苏凛面色凝重地将这份文件扫描、加密、归档,文件夹被他命名为——“烛火备忘录”。
紧接着,他在“棱镜”客户端的主程序中,果断新增了一项最高优先级的应急预案:一旦系统监测到针对“燎原”信息流的大规模AI限流或物理断网行为,将绕过所有常规服务器,立即触发全球同步的卫星广播协议。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沉睡的城市。
远方的天际线,已被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所吞噬。
“风,”他低声自语,“已经起来了。”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杜骁走了进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平板电脑转向苏凛。
屏幕上,一个鲜红的倒计时数字,正在无情地跳动着。
06:00:00。
苏凛的目光落在上面,眼神平静而锐利。
整个世界都还沉浸在梦乡之中,无人知晓,决定未来数十年人类文明走向的最后六个小时,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