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凌云彻并没有给如意带回来什么好消息。
三日后凌云彻才再次出现在冷宫,神色比往日凝重许多。他推开小门的时候,如意正蹲在院子里补种被白蕊姬毁掉的花苗,指尖沾着泥土,见他来,手里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跳瞬间加快。
凌云彻走到她面前,从怀中取出那个兰草荷包,递了回去,声音带着难掩的歉意:“我去了你娘家,那尔布说,自己如今是一介白身,不能,也不敢沾惹宫闱之事,实在爱莫能助,只让我带了些碎银回来,他说他们如今过得也不富裕,不能给你更多了。”
如意接过荷包和碎银袋的手微微颤抖,指尖的泥土蹭在兰草荷包的布面上,留下几缕淡淡的印子,像她此刻杂乱的心绪。
碎银袋沉甸甸的,却压得她手腕发酸,这哪里是贴补,分明是娘家与她划清界限的信号。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翻涌的失落,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了,劳烦凌侍卫跑这一趟,还让您受了怠慢。”说完,她失魂落魄的冲着凌云彻鞠了一躬。
对此,凌云彻也已经习惯了,他是个侍卫,她是个庶人,被行礼很合理。
娘家这条路断了,如意像被抽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站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住身旁的破瓦盆才稳住。
凌云彻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和眼底难掩的绝望,嘴唇动了动,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冷宫之中,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如意微微颔首,便转身匆匆离去,冷宫的小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他刚走,白蕊姬便从厢房冲出来,拍着手尖声笑:“没人救你!我就说没人救你!你跟我一样,都得烂死在这儿!”她扑上来要抢荷包,如意下意识将荷包护在怀里,却被她推得摔坐在地,后腰磕在石阶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如意攥紧荷包,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她不能放弃。
而此时,凌云彻传递消息被拒的事,已通过暗线传到了坤宁宫。
千秋在即,各级官员呈上了贺笺,曦滢正靠在软榻上随手翻看,虽都是格式固定的官样文章,但既然送来了,看看也无妨。
毕竟有些满臣的贺笺里各有各的洋相。
特别是那种不长于汉学,但又非要自己亲手写贺表的,就算是这种官样文章,也能找出些乐子。
曦滢正看着一份将“慈晖永照”写成“慈辉永昭”的贺笺暗自失笑,素蕊端着刚沏好的润燥茶走进来,低声禀报:“娘娘,冷宫传来的消息,如意求冷宫的侍卫凌云彻去她娘家了,不过没什么收获,只给了些碎银子。”
曦滢并不在意:“那尔布庸懦无能,这种时候还能贴补些银钱也不错了,一个白丁能掀起几层浪来?”
素心提醒:“那个如意一向轴得很,恐怕不会轻易放弃的。”
“随她去吧,不过是一个罪妇,她要是真能出来,我算她有本事。”还能威胁到她的地位不成?
本宫不死,尔等终将是妃。
今年后宫与前朝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她实在没功夫将精力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罪妇身上。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曦滢的千秋节——这是乾隆登基后皇后的第一个千秋,自然要办得隆重体面。
既彰显中宫威仪,也让天下人看看帝后和睦、盛世安康的景象,更要让外藩使臣知晓大清的富庶与荣光。
对于这个他和太后的想法倒是一拍即合,稍简朴些,就怕人家觉得自己是没镀金身的泥菩萨,叫人看轻了去。
虽说乾隆早已放话,说要亲自操办,绝不让她劳心费神,但大办生日哪有不劳动正主的。
况且在她的生辰之前,还插播了一条添丁的喜讯,海兰顺利诞下乾隆的五阿哥,乾隆非常高兴,把五阿哥取名永琪,又晋升了海兰为愉嫔,等她出了月子迁去延禧宫居住,成为一宫主位,赏赐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更是源源不断地送进海兰的居所。
这事儿倒也没麻烦曦滢,乾隆把收拾延禧宫的杂事交给了阿箬。
之前把教白蕊姬规矩的事情办砸了之后,阿箬也是憋着劲想洗刷自己无能的名声,这次终于有了差事落在自己头上,打起十二分精神,事无巨细的盯着,事情办的也算漂亮。
转眼到了千秋节当日,庆典从早到晚。
一早就得换上朝服升座,等着乾隆赐寿,紧跟着就是皇子公主,王公带着福晋来三跪九叩的拜寿献礼。
然后移驾交泰殿接受命妇和外藩使臣的朝贺。
随即又是赏宴又是赏赐的。
晚上甚至还在紫禁城上空安排了盛大的烟花表演,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幕中绽放,照亮了整个皇宫,也吸引了几乎所有侍卫与宫女太监的目光。
这般极致的热闹,倒是让冷宫的如意找到了可乘之机。
一开始,她不过是和冷宫那班妇人一般,站在各自破败的廊下,仰着头看着烟火满天,任凭那璀璨的光芒缭乱了夜空,也照亮了她们脸上麻木的神情。
这一夜的风正好吹向冷宫的方向,把原本遥远而璀璨的烟火在空中带得离她们更近一些,仿佛抬手就能触碰到那份繁华。
真是现世的繁华,虽然越发衬出她们的孤清寒苦,可还是忍不住去看,去向往。
她本来是想喊凌云彻一起看烟花的,但他不知道跟赵九霄一起上哪里躲懒去了,随即她就是灵机一动,趁着烟火绽放、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的功夫,她悄悄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火石,点燃了自己厢房里的稻草与帐幔,火苗瞬间窜起,浓烟滚滚。
冷宫里瞬间乱作一团,妇人们的尖叫、侍卫的呵斥与救火的忙乱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往日的死寂。
好在守着冷宫的侍卫灭火及时,外界并不知情。
只是悄悄传到了刚刚散了宴饮的帝后,还有太后的耳朵,平静的庆典之下,悄然泛起一丝波澜。
乾隆面不改色的问前来小声禀报的王钦:“可有伤亡?”
王钦小声回答:“幸而发现及时,并无人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