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日的宴会匆匆结束,今天曦滢上班之前,宣神谙一早就来亲自给曦滢梳头,就仿佛要送自己的孩子上战场一般。
“舅母眼底有青影,想来是一夜没睡?”曦滢反而是轻松的那个,仿佛今天只是个寻常的工作日。
宣神谙握着梳子的手顿了顿,眉间拢着化不开的愁绪:“一想到你和阿狰这十五年藏着的苦,我这心里就堵得慌。”
“舅母,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今日过后,该清的冤、该讨的债,都会有个了结,不必再困于旧事,该高兴才是。”
宣神谙叹息着,亲自替曦滢束好发髻。
宣德殿
知道曦滢要搞事情,但不知道曦滢打算如何搞事情的文子端、霍无伤和崔佑,从曦滢进入宣德殿以来,若有若无的视线就放在了她身上。
除了他们三个,还藏着一道阴鸷的目光 —— 城阳侯凌益站在勋贵列中,自曦滢踏入殿门起,便用几乎要淬出毒的眼神盯着她。
彭坤被擒后他夜夜难眠,总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此刻见曦滢一身正气、气场凛然,心底的恐慌更是像藤蔓般疯长,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本来想着既然她不记得旧事,放过她以免打草惊蛇至于沉滓泛起,倒是没想到,她能有这番造化。
早知道——还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凌益在心里暗恨。
曦滢对那道恶意的目光恍若未觉,只是漫不经心扫过凌益,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 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困兽之斗罢了。
从内殿出来的文帝刚一落座,大家行完礼,曦滢就立刻立身禀告,直接就是个零帧起手。
“陛下,关于彭坤一案,臣同袁侍郎前日连夜审讯,人证物证均已整理罗列,除了彭坤,城阳侯凌益亦涉案。”
“宿川侯,你一派胡言!” 凌益几乎是瞬间跳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带着刻意放大的委屈,“陛下明鉴!臣与彭坤素无往来,宿川侯这是听信谗言、血口喷人啊!求陛下为老臣做主!”
曦滢抬眸,目光锐利如刀,直直逼向凌益:“城阳侯,我所说的涉案,可不是本次的彭春案,而是十五年前的孤城案,你勾结戾帝,和彭坤里应外合,不仅杀死霍侯和我阿父,也亲手杀死了自己唯一的亲儿子凌不疑。”
凌益脸色骤然惨白,却仍强撑着直起身,指着曦滢的手都在抖:“宿川侯,哪怕是你相信了彭坤一时的胡乱攀扯,那也不能瞎说啊,我若杀死了自己的亲儿子,那今日站在朝堂之上的人,又是什么人?”
曦滢转身,看向始终沉默的霍无伤,声音清晰传遍殿内:“是啊,这个凌不疑,他是谁呢?当然是恰好和你儿子换了衣服,逃过一劫的霍无伤啊。”
“什么!”御座之上的文帝一整个大震惊,竟不顾帝王仪态,几步走下御阶,凑到霍无伤面前仔细端详。
他越看越心惊,随即目光在凌益和曦滢之间逡巡。
都说外甥肖舅,曦滢同自己有几分相似,但也从她的脸上看得出沈兄的影子。
但子晟他,浑身上下都是霍兄的影子,哪有半分凌益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子晟,你来说清楚!”文帝的语气急切。
霍无伤抬眸,眼底积压了十五年的仇恨与痛苦在此刻尽数爆发,他死死盯着凌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却字字清晰,将当年孤城的惨状、凌益的背叛、与凌不疑换衣的侥幸、霍君华带他隐姓埋名的艰辛,一字一句当众道来。
“一派胡言!” 凌益嘶吼着矢口否认,“陛下,不疑只是不忿臣停妻别娶,心怀怨恨,才说出如此离谱的谎言,他就是臣的儿子凌不疑,绝不是什么霍无伤!”
“陛下,臣有佐证!不少人都知道,凌不疑素来爱吃杏果,可霍无伤却对杏子体质不耐,沾之即起红疹。昨日臣设宴,特意在酒中混入青杏,霍无伤饮后红疹立现,此事太子与崔大人皆可作证!”
文子端与崔佑立刻出列,齐声应和:“陛下,臣等昨日确见子晟’饮酒后起了红疹,此事属实!”
凌益脸色惨白如纸,却仍不死心,咬死了不认:“陛下,仅凭体质之说,不足为证啊!这分明是他们串通好的,蓄意攀诬老臣!”
凌益突出了个老字,试图唤醒文帝的一些恻隐之心。
他的拥趸也开始替他叫屈,或替他辩解,或恳请文帝明察,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曦滢本已伸手去摸袖中密信,文帝却摆了摆手,目光复杂地看着霍无伤,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朕记得,霍兄的幼子,身上有一处胎记同霍兄一脉相承,子晟——”
霍无伤没有半分犹豫,抬手解开腰间玉带,利落褪去外袍与中衣。晨光下,他后背纵横交错的旧疤格外刺眼,而他的后腰处赫然有一处三耳虎头胎记。
文帝一步步走近霍无伤,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孩子,我要你亲口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霍无伤抬眸,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文帝满是痛惜的脸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我叫——霍、无、伤!”
“霍无伤,霍无伤啊……”文帝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把将他揽入怀中,老泪纵横,“霍兄啊,是朕对不住你,朕来迟了!孩子……受苦了,受苦了!”
霍无伤被按在文帝怀中,积压多年的冤屈终于冲破防线,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文帝的龙袍。
场面十分感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此处重点点名别过脸偷偷拿袖子擦眼泪的文子端和攥紧拳头,眼眶通红的崔佑。
曦滢的目光没什么波动,她转头看向凌益,只见他僵在原地,脸色从惨白转为铁青,又从铁青褪成死灰,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想来他此刻也分不清,是罪行败露的恐惧更甚,还是得知自己亲手杀了亲儿的震惊更痛。
但陛下,真凶还在殿中,你不急处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