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太子终于挤出一个字,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他想辩解 “王家也是家人”,想反驳 “我只是不想见死不救”,可话到嘴边,又被曦滢那句 “他们的命不是命?” 堵了回去。
是啊,他总被人说仁慈,可这份仁慈,从来只给了身边亲近的人,从未分给过那些素未谋面、却同样依赖他庇护的子民。
沉默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先前的沮丧渐渐被更深的羞愧取代,太子的耳根子红得几乎要滴血。
曦滢看着他这副模样,没再继续说下去 —— 有些话点到即止,剩下的得靠他自己想明白。
她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太子极低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表妹…… 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您若真的意识得到自己错了,及时改正尚且有救,”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曦滢不觉得在周围的楼氏、王氏、妻族孙氏之流的影响下,他变得了,“若是改不了,劝你为这个江山,及时止损,如今陛下尚且护犊子,免得以后铸成大错,再无转圜的余地。”
说完,曦滢便径直走了,素色的衣袍在宫道尽头渐渐消失。
太子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天边的云被风吹过,路过了太阳,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才缓缓抬起头。
眼底竟泛起了水光,那不是委屈的泪,是终于看清自己过错的悔意。
太子难得粗犷的抬手用袖口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微微弯曲的脊背,转身朝着长秋宫的方向走去 —— 他得先去给母后认个错,再好好想想,往后这太子之位,到底该怎么坐,这天下子民,到底该如何庇护。
曦滢骑马一路出了宫门,便见凌不疑一身戎装的在宫门外,目测是从御林卫的营房过来。
“凌将军,这个时辰你要进宫?”该吃晚饭的时候,下班的点儿了。
凌不疑回答:“听说太子去找你了,本来是想同陛下禀告王隆之事,后来听说你们前后脚陛见去了,又感觉似乎不必面圣了,是否能告知我今日发生了什么?”
曦滢把事情大致说了。
凌不疑策马上前,同曦滢并辔而行:“今日之事,陛下有何反应?”
“能又什么反应?无非就是恨铁不成钢,陛下对太子还留有期望,且有得护呢。”
“那太子呢,你说他这么一通,他什么反应。”
曦滢想起太子垂头丧气的模样:“当头棒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把,不过他脾气是真好啊,我这般说他也没生气,垂头丧气的走了。”
“唔,太子的脾气是这样的。”凌不疑在心里盘算接下来的棋该如何下。
正说着,凌不疑忽然发现,曦滢驱马的方向并非沈府所在的东街,反倒朝着热闹的城西去了,不由得皱起眉:“曦滢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听说城西的田家酒楼,老板田朔极会做生意,楼里的伶人也唱得一手好曲,我打算去尝尝鲜。” 曦滢半开玩笑地说道,眼底却藏着几分认真。
凌不疑一听 “伶人” 二字,眉头瞬间皱起,语气里多了几分急意:“曦滢,伶人毕竟……你……”
虽然凌不疑已经两次当众被拒了,但听到曦滢要去找伶人,心里万分不希望她去,欲言又止的看向曦滢,却又没有阻止的立场,只觉得无比心酸。
曦滢看他这副模样,收起玩笑的神色,慢悠悠解释:“田老板会做生意是真,不知道你是否有所耳闻,田家酒楼来往的多是朝廷重臣,除了小越侯,还有从前的肖世子也都是田朔的座上宾,你觉得是巧合吗?我去那里,可不是为了听曲。”
虽然凌不疑的霸道求婚让曦滢觉得冒犯,二人减少了来往,但毕竟他二人还是同仇敌忾的。
凌不疑闻言,眼中的担忧散去几分,立刻说道:“既如此,我同你一起去。”
“我去听曲,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曦滢斜睨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我可没兴致跟你演什么‘欲擒故纵、你追我逃’的戏码,免得被人看见,又传出些闲话。”
话虽如此,凌不疑却依旧勒着马跟在她身侧:“田家酒楼鱼龙混杂,你独自前去不安全。我跟着,不会碍你的事。”
曦滢看着身后跟着的惊蛰和谷雨,什么叫独自呢,她们不是人?
田家酒楼果然名不虚传,刚到门口,就闻见里头飘来的酒香与丝竹声,门檐下挂着的灯笼映得门面格外热闹。
店小二穿着青色短打,见二人衣着考究,连忙迎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楼上还有雅间,听曲儿喝酒都清静!”
曦滢故意放慢脚步,目光扫过一楼大堂 ,目光一扫,先看见几个眼熟的。
她还瞥见角落里一张桌子,坐着的正是小越侯府上的管家,正低头跟一个账房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凌不疑跟在她身侧,不动声色地挡住几个投来打量目光的视线。
曦滢收回视线,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
雅间临街,推开窗就能看见楼下的街景,里头摆着一张八仙桌,墙角燃着淡淡的檀香,倒比楼下清静不少。
刚坐下,店小二巴巴一通介绍:“客官要点些什么?咱们这儿的炙鱼是用洛河里的鱼现烤的,外焦里嫩;炙羊肉是漠北来的羔羊,香得很!酒的话,上好的千里醉刚开封,入口绵柔,后劲儿足!”
“先上一壶千里醉,再来一份炙羊肉和炙鱼,” 曦滢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早听人说你们这儿来了个西域的伶人,叫什么玉奴的,琵琶弹得一绝,连京里的王公都特意来听,我们也是慕名而来,给我们请来弹一曲。”
店小二脸上的笑僵了僵,连忙腆着脸解释:“客官实在对不住!玉奴姑娘今晚被贵客包了场,正在隔壁雅间弹着呢,实在走不开。不过咱们店里还有个巧娘,琵琶弹得也极好,还会唱江南的小调,您二位要不要听听?”
曦滢作出兴致缺缺的样子,放下茶杯,摆了摆手:“罢了,既听不到最特别的,那便不听了。我们就安安静静吃顿饭,你先下去吧,菜快点上。”
店小二连忙应着 “好嘞”,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了雅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