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曦滢给他盛的最后一口汤,傅恒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眼角的疲惫舒展开几分。
曦滢正用银签子挑着碟子里的桂圆,闻言抬眼瞥他:“瞧你忙得那样,眼下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两拳,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说话就要整兵备战了。”
傅恒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指尖划过温热的碗沿:“难说,皇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最容不得旁人挑衅。”
曦滢默默在心里蛐蛐,乾隆比大家想得都稳得住,今年都打不起来,傅恒想上前线,等两年再说吧。
不过这话曦滢没说出口,打发他睡觉去了。
金川地区表面和平,暗潮汹涌的状态,果然持续到了十二年。
这期间,身为户部尚书的傅恒又陆续添了不少职衔 —— 銮仪卫掌印、议政大臣、殿试读卷官、会典馆副总裁,直至正总裁。
曦滢听了都忍不住感叹:好多人啊(bushi)。
真是把能给的头衔都堆上来了。
看这架势,分明是在为傅恒造势,唯结果论,乾隆马上就有用他的地方了。
大金川的扩张野心不死。
过完新年,莎罗奔发兵攻打革布什咱土司,又发兵攻占了明正土司所辖之地,距离打箭炉仅四日路程,迫近进入内地的南大门,清廷的驻军不能抵御,退保吕里。
乾隆在朝会上拍了龙椅,金漆龙纹被震得簌簌掉渣:“莎罗奔匹夫,欺朕太甚!传朕旨意,即刻发兵大金川,必当踏平碉楼,生擒此獠!”
四川巡抚纪山以大金川“小丑跳梁”相责,派兵弹压,却遭到大金川土司的伏击而宣告失败。
川陕总督庆复奏请用“以番治番”之法,暗令与大金川相邻的土司发兵协助,进行围攻,但屡试无效。
纪山和庆复既然整不明白那就换人,
乾隆当即下旨,调曾平定苗疆之乱的张广泗前往四川,接替庆复担任川陕总督,专办大金川军务,乾隆帝期望通过大兵压境,迫使金川地区的事态得以平息。
然而张广泗虽指天发誓一定给乾隆平了此乱,抵达金川前线后,起初倒也摆出副雷厉风行的架势,一边清点粮草军械,一边勘察地形。
可真到了开战之时,却迟迟按兵不动,显然是打起了养寇自重的主意 —— 借此不断索要兵粮,妄图独占军功。这般行径直接导致战机贻误,将弁怯懦不前,军心日渐涣散,前线作战屡屡受挫。
乾隆很快察觉出不对劲,遂启用岳钟琪作为副手前往协战,没成想岳钟琪到了前线,竟也遭张广泗处处打压,难以施展拳脚。
又派出了他目前的首席大军机讷亲作为经略大臣,结果刚愎自用的讷亲输了一场,捅了大篓子之后直接吓傻自闭了。
张广泗趁机搞事,上蹿下跳的挑拨离间,将战局失利的罪责尽数推到他人身上。
直到乾隆接连收到岳钟琪两份揭发张广泗的奏折,才对讷亲、张广泗彻底失望。他传谕召二人即刻回京,随后亲往瀛台审问张广泗。即便施以刑罚,张广泗仍百般狡辩,拒不认罪。
最后张广泗被斩首,讷亲留了个全尸,以其祖遏必隆之遗刀,命讷亲自尽。
事情发展到这里,曦滢开始给傅恒准备出征的行囊了。
这天晚上,傅恒难得天一擦黑就回了府,褪去朝服换上常服,坐在桌边看着曦滢忙碌的身影,欲言又止了许久,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着,神色间满是犹豫。
“你想去金川?” 还是曦滢停下手中的活计,抬眸看向他,一语道破了傅恒的踟蹰,“是怕我不同意,才这般为难?”
“若我当真不同意,你还会去吗?”曦滢问他。
烛火在傅恒眼底投下晃动的阴影,他沉默片刻,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带着些微沙哑:“皇上于我、于富察家有再造之恩。自幼年起我就被皇上带在身边教养;如今六阿哥降生,富察家更是荣耀加身,为君分忧,本就是臣子的本分。”
“你就这般自信?” 曦滢挑眉,将木匣推到桌角,“张广泗是平定苗疆的宿将,讷亲是首席大军机,不都折进去了?你就不怕……”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却像根细针,轻轻刺在傅恒心头。
“大军接连换帅,军心早已涣散,皇上此刻确实无人可用。” 他抬眼看向曦滢,目光坦诚,“此去山高水远,碉楼险峻,危险我都知道。可正因如此,才更该有人去。”
曦滢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光,那里面有年轻人的意气,有臣子的忠勇,还有一丝她最熟悉的执拗。
她忽然笑了:“你既然已经想好了,那就去吧。”
她怎么会不懂呢?傅恒骨子里的那点抱负,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总要等到合适的风雨才能破土。
她哪能真的做那拦路的顽石,阻止他去建功立业——况且一等公夫人谁不想做?
“全须全尾的回来,别叫我守着空宅,悔教夫君觅封侯。”
傅恒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哑得像含着泪:“好。”
次日清晨,太和殿的铜鹤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朝会的钟鼓声刚落,文武百官便按品级分列两侧,傅恒位列其中。
乾隆坐在龙椅上,指尖轻叩着扶手,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声音带着未散的怒意:“金川战事迁延日久,张广泗、讷亲已伏法,尔等谁愿领兵前往,替朕平定蛮夷?”
“皇上,金川不过弹丸之地,偏居一隅,本来不值得大费周章,如今,我军节节败退士气大伤,不如暂且退兵,休养生息,以图来年再战。”张廷玉劝道。
“退兵?退兵!”乾隆可不吃这一条,当即摔了杯子,张廷玉知道自己摸错了脉门,立刻不说话了。
“大清的每一寸疆土,都是先辈呕心沥血、苦心经营,朕现在退兵,将为金川流血牺牲的大清将士至于何地?将我堂堂大清边民至于何地?朕将来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张廷玉,朕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