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璎珞愣住了,但随即回过神来,她虽然不特意关注京城的消息,但山西换了巡抚,那个人还是皇后的亲弟弟,据说生得面如冠玉、俊朗不凡,这事儿她听来店里做嫁衣的女客闲聊时提过不止一次。
四目相对之时,魏璎珞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与记忆重叠,仿佛又回到了长春宫的暖阁,曦滢正陪着皇后翻看新贡的云锦。
“你……” 她张了张嘴,鼻根酸涩得发疼,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吧,”乾隆处死魏璎珞一事,当时曦滢的确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只是跟她关系不大就没有深究,倒是没想到演的竟然是一出金蝉脱壳,曦滢没再多问,拢了拢貂裘的领口,语气缓和下来,“算了,活着总比死了的好,见你如今活得自在,我替你开心。”
“那时候,皇上没有给我丝毫辩解的余地,赐了我自尽,我也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魏璎珞回忆,毒药划过喉咙的灼痛历历在目,“我闭眼前只想着,总算替姐姐报了半分仇……没承想再睁眼,是被得胜从薄皮棺材里拖出来,说皇上有旨,魏璎珞已经死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抹比哭还涩的笑:“给了我个新身份,我如今是沈氏,勒令此生不得踏进京畿半步。说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
曦滢在心里啧啧称奇。
不愧是女主啊,能在后宫翻云覆雨的闯下那般大祸竟还能从乾隆手底逃生。
不过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吗?这话说出来谁信?皇后都伤心毁了,乾隆也没给她透露出一点儿魏璎珞还活着的消息。
魏璎珞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如今的她,大仇得报,又重获自由,眉宇间早已没了在宫中时的桀骜锋利,反而添了几分市井生活打磨出的淡然:“你说的对,不管怎么说,活着总比死了好。” 她忽然抬头,眼底翻涌的情绪搅得像汾河春汛,“皇后娘娘…… 她还好吗?”
“你说呢?” 曦滢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她鬓角的碎发乱舞,“她那时候身怀有孕,为你劳心劳力,伤心坏了。”
“好在最后平安生下了小公主。”魏璎珞既愧疚,又庆幸,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柜台上的绣品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我当年走得急,没能跟她说上一句告别,没能告诉她那些龌龊事的真相……”
她忽然抓住曦滢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她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行事偏激,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
“她应该不怪你了。” 曦滢轻轻挣开她的手,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被攥出红痕的手腕,“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从你为姐姐报仇开始,到你在高氏面前装疯卖傻,再到弘昼为什么会出现在郭太妃的棺木,裕太妃又是怎么死的——你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她了。”
魏璎珞愣在原地,眼神有些茫然,随即闪过一瞬间的无措 —— 她一向尽量在皇后面前扮演着机灵懂事的模样,那些算计、那些狠戾,她都藏得严严实实,虽然偶尔会被看穿,但没料到最终还是被全盘托出,像剥去了最后一层伪装,将所有阴暗面赤裸裸地展现在那人面前。
“她…… 她怎么说?” 魏璎珞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窗外的风雪吞没。
“她觉得我们都把她当菩萨。”
就见魏璎珞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像受伤的小兽在呜咽,带着种近乎绝望的悔恨。
绣坊里的伙计听见动静,掀帘进来想看看情况,却被她红着眼眶吼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伙计被她吓了一跳,喏喏地退了出去,还不忘贴心地把门帘重新放好。
魏璎珞放下手,眼眶红肿得像核桃,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片深色的痕迹。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福晋,求您件事。”
铁骨铮铮的魏璎珞,居然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的求她。
曦滢猜得到她想说什么,并没有拿乔:“你说。”
“我知道自己没脸再给娘娘写信,” 魏璎珞转身走到里间,她从箱底翻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幅观音像 —— 白缎为底,用孔雀羽线绣出佛光,观音衣袂用了七十二种色线晕染,连莲座上的露珠都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这是我去年开春就开始绣的,整整绣了九个月。您回京城时,能不能…… 能不能帮我带给娘娘?”
她指尖发颤地捧着绣像,指腹摩挲着观音慈悲的眉眼:“就说魏璎珞不孝,没能陪在她身边,但她教我的道理,一句都没忘。告诉她,害了姐姐的人,我都料理干净了,大仇得报,再无遗憾。”
“我是个不能进京城的死人了,” 她声音哽咽,“让她务必保重身体,好好看着小公主长大,看她梳总角,看她及笄,看她…… 嫁个好人家。”
曦滢接过绣像,缎面细腻光滑,针脚密得几乎看不见线痕,显然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她能想象出魏璎珞在无数个日夜,一针一线刺绣的模样把对皇后的愧疚与牵挂,一针一线绣进这方寸天地。
“没用在娘娘朝服上的孔雀羽线,你如今倒是也用上了。”气氛太过沉重,曦滢开口打趣。
“是啊,孔雀羽线虽然珍贵,但宫里有定数的东西,出来倒是弄到了。”魏璎珞感叹,比起紫禁城那座华丽的牢笼,她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错。
“好,我替你带到。” 曦滢将绣像小心卷好,裹进带来的锦盒,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还在微微发颤的魏璎珞,“光有绣像终究是无声的,你不如写封信吧。”
魏璎珞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 我不敢。” 她指尖绞着衣角,青布被攥出深深的褶皱,“娘娘若见了我的字迹,会不会更添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