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散朝,乾隆单独召见傅恒。
“阿里衮调任山东了,” 乾隆头也没抬,指尖在舆图上圈出太原的位置,“他递了折子,说你二哥傅清在天津练兵得力,推荐他继任山西巡抚。”
傅恒垂手听着,阿里衮调任之事他在军机处有所耳闻,二哥傅清从总兵任上直接调任巡抚,这简直是平步青云的好事,他替兄长欢喜。
“不过,你二哥朕已经有了别的安排,” 乾隆转过身,目光落在傅恒脸上,“西藏那边需得信得过的人镇着,朕打算让傅清去驻藏大臣任上。”
傅恒的心猛地一跳,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皇帝继续道:“山西地接陕甘,既是漕运要道,又有盐池之利,这两年的弊案闹得太大,需得有人替朕厘清。朕思来想去,满朝文武里,也就你能担此重任。”
傅恒猛地抬头,撞进皇帝深邃的眼眸里。那目光里有期许,有审视,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军机处和六部打磨几年,没料到这地方巡抚的官帽竟从天而降,砸得他有些发懵。
“怎么,你不愿意?” 乾隆挑眉,指节叩了叩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奴才不敢!” 傅恒连忙躬身,“只是奴才资历尚浅,怕难当此任,辜负圣恩。”
“资历不是熬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乾隆捏起一枚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的残局上,“康熙爷当年派图海去平凉,他也是第一次掌兵。朕给你一年时间,把山西的乱子理清楚,漕运、盐政、吏治,一样都不能含糊。”
带着乾隆的期许,傅恒走出养心殿,日头已过正午,金光洒在汉白玉栏杆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傅恒攥着袖中的调令,忽然想起额娘临终前的话:“老九,咱们富察家的人,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他深吸一口气,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回到府里,曦滢正带着福灵安在廊下莳花,见他回来,福灵安丢下小铲子就往他怀里扑:“阿玛!”
傅恒弯腰抱起儿子,掌心触到孩子后背温热的汗,心里那点焦灼忽然淡了些。他摸了摸儿子光溜溜的后脑勺,把他交给旁边的保姆:“带大少爷去洗手,别把花籽吃到嘴里。” 随即拉着曦滢进了书房,反手关上梨木描金的门扇。
“今天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曦滢问。
“皇上让我去山西任巡抚,三天后就得启程。”傅恒从怀里掏出那卷调令,声音有些低沉。
曦滢正在倒茶的手顿了顿,青瓷茶杯在茶盘上发出轻响。
她抬眸望他,见他眉宇间藏着忧虑,便知他在担心什么。
“那你打算带多少人去?” 她把茶盏推到他面前。
“下人里挑几个得用的,轻车简从就好——皇上还派了海兰察、舒常和其他几个侍卫和我一同赴任。” 傅恒呷了口茶,眉头依旧没松开,“只是我走了,你和孩子们在京城……” 他有些放心不下。
曦滢却笑了,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这有什么难的,我带着孩子们跟你一起去就是。”
“你也要去?” 傅恒愣住,半晌,才提醒道,“山西路远,孩子还小,经不起颠簸。”
“我阿玛当年放外任去山西的时候,我也就福隆安这么大,还不是一路跟着。” 曦滢挑眉,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山西吃陈醋,我们在京城吃烤鸭?”
旗人出京不易,寻常人家一辈子都困在京城的胡同里。趁着外任的机会带孩子出去看看黄土高原的沟壑,听听晋商的驼铃声,总比闷在四合院里强。
过了这个村儿,可没这个店了。
“不就一年吗?让孩子也去踩踩山西的土地,又不耽误他开蒙,”她凑近了些,声音软下来,“你在哪儿,家就在哪儿,不是吗?”
“可巡抚官邸不比咱们京城的宅子,”傅恒还是有些犹豫,“万一也和天津总兵府一样破烂,房梁糟朽,墙根长草,窗纸漏风,你们怎么受得了。”
曦滢嗤笑了一声:“前几年的山西弊案闹得沸沸扬扬,连我都知道,一群贪官污吏住的官邸,能破到那儿去?指不定比咱们府里还讲究呢。”
傅恒竟然觉得曦滢讲得很有道理,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那山西的黄土高原,那沟壑纵横的山路,似乎也没那么难走了。
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鼻尖蹭着她衣袍的皂角香:“好,那就一家人一起去。”
说定了之后,傅恒派管家拿着文书去有司办了路引,离京之前,他还有许多工作要交接,准备的事情便落在了曦滢头上。
要去山西,傅恒一个人能背个行李说走就走,但要带上妻儿,哪怕是轻车简从,那工程量也是不一样的。
富察家的孩子都不是娇气包,很多东西都可以到了再置办,只要拿着路上用的东西就得了。
路上的护卫不用曦滢挑选,其他侍奉的人里,除了两个孩子的保姆,还带上了厨子和杜鹃,巴嬷嬷被留在了京城看家。
傅恒和曦滢一走,家里就没了主子,门房、护卫和留守的下人都得安排好,好在他家没有那种偷奸耍滑的,留下的人只要各司其职,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四哥和四嫂听说傅恒放了外任,特意带上了孩子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衬的。
“四哥四嫂,明瑞,你们来了,我和傅恒还说这一摊子收拾好了便去承恩公府辞行。”
明瑞已经不是傅恒和曦滢成婚的时候扒窗户还得垫脚的小朋友了,礼貌的行了礼,然后被福灵安拉走了。
“傅恒头一回放外任,我们也是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四嫂说。
看曦滢准备好的东西已经陆续装车,看着似乎没什么需要帮衬的,四嫂不禁感叹,不愧是尔晴,做事情真妥帖呀。
单傅恒一个人,行李满满当当装了一车,傅文没忍住说了一句:“傅恒此去山西,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是不是太娇气了些,不过他也就是一提,穷家富路可以理解,接着说,“傅恒不在京城,若是弟妹有什么不便,尽管搬回承恩公府来,大家也好照应着。”
“多谢四哥关照,”曦滢感谢了四哥的照顾,“不过我同傅恒已经说好了,我们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