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真邪之战 第二百四十六章:
紫宸殿内,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唯有皇甫嵩瘫软在地、那破风箱般绝望的喘息声,撕扯着令人窒息的寂静。秦越人染血的遗书,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一个人的视线里;苏沐雨清冽的指证,济世盟呈上的毒粉毒虫,王铮老御史掷地有声的控诉,萧景琰沉稳的呈请…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证据,最终都汇聚成无形的巨锤,悬在皇甫嵩的头顶,也重重砸在御座之上。
冕旒之下,老皇帝的面容隐藏在晃动的玉珠之后,看不真切。但那股骤然弥漫开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威压,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龙椅扶手被一只枯瘦但青筋毕露的手猛地攥紧,发出细微却令人心颤的“咯吱”声。
“皇——甫——嵩!”
老皇帝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再是之前的低沉,而是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冰棱,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金砖上!
“你!身为御医之首,皇恩浩荡!竟敢…竟敢勾结邪魔外道?!”
“你!食君之禄!竟敢在赈灾药材中…下毒?!”
“你!构陷忠良,残害同僚,垄断药材,祸乱天下…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皇帝的怒火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轰然爆发!那咆哮声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百官无不骇然变色,纷纷低头,不敢直视天颜!皇甫嵩更是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魂魄,彻底瘫软如泥,屎尿齐流,腥臊之气弥漫开来,口中只剩下无意义的嗬嗬声。
“朕!待你不薄!朝廷!待你不薄!天下百姓!何辜?!”老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你皇甫嵩!死不足惜!死一万次!亦难赎其罪之万一!”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瘫软的皇甫嵩,声音如同雷霆裁决:
“来人!剥去皇甫嵩所有官服顶戴!革除其一切官职、爵位、封号!打入天牢!严加看管!着三法司、宗人府,会同七皇子萧景琰、御史王铮,严查此案!其所有家产,即刻查抄!九族之内,凡涉案者,无论亲疏远近,一律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皇甫嵩本人…待罪证确凿,明正典刑!朕要亲自监斩!以告慰河洛枉死之冤魂!以正我大夏煌煌之国法!”
“遵旨!”数名如狼似虎的金甲武士轰然应诺,大步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彻底崩溃的皇甫嵩从地上拽起,粗暴地剥去他身上象征身份的囚衣(已等同于官服),只留一件肮脏的里衣,拖着向外走去。皇甫嵩的哭嚎求饶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凄厉绝望,最终消失在沉重的殿门外。
尘埃落定?不!风暴才刚刚开始!
皇甫嵩被拖走,殿内依旧死寂。皇帝那如同实质的怒火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无形的潮水,涌向了百官。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尤其在严嵩父子所在的位置,停留了那么一瞬。严嵩依旧低眉垂目,如同泥塑木雕,只是捻动玉珠的手指,指节已攥得发白。严世蕃则垂着头,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这时,严世蕃猛地一步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义愤”:
“陛下!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他重重叩首,再抬头时,脸上已满是“震惊”与“痛心疾首”:
“臣…臣万万没想到!皇甫嵩此人,竟如此丧心病狂!如此人面兽心!臣…臣虽与皇甫嵩同在朝堂,然对其所作所为,亦是深恶痛绝!其罪行之恶,实乃罄竹难书,令人发指!陛下明察秋毫,洞悉其奸,将其明正典刑,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刻意的“困惑”与“悲悯”:
“只是…臣观皇甫嵩方才之状,神志昏聩,言语错乱…想其年事已高,又身居高位多年,是否…是否早已被邪魔迷了心智?或被手下奸佞小人蒙蔽利用?以至于铸下如此弥天大错?臣斗胆…皇甫嵩固然罪该万死,然其背后,是否…是否另有隐情?是否…有更大的黑手,在暗中操控,将其推出来做了…做了那代罪的羔羊?”
严世蕃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看似在为皇甫嵩“开脱”寻找“苦衷”,实则字字诛心!他刻意强调皇甫嵩“神志昏聩”、“被蒙蔽利用”,甚至抛出“代罪羔羊”的暗示,其目的昭然若揭:一是尽可能将皇甫嵩的罪行归结于其个人“疯癫”或“被手下欺骗”,试图切割皇甫嵩与严党整体的联系;二是将水搅浑,抛出“另有隐情”、“更大黑手”的烟雾弹,引导皇帝和朝臣的疑心转向别处(比如指向济世盟或者萧景琰),转移焦点!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复杂。一些严党成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希冀。而中立派和清流官员,则皱起了眉头,看向严世蕃的目光充满了警惕和审视。萧景琰的眼神骤然转冷,如同寒冰利刃,射向跪在地上的严世蕃。秦越人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紧握着木杖的、骨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恨意——真正的仇人,就在眼前惺惺作态!
“哼!”御座之上,传来老皇帝一声冰冷的哼声,打断了严世蕃的表演。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压力。
“严卿家此言…倒是有趣。”老皇帝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却更加莫测,“皇甫嵩是疯是傻,是被蒙蔽还是主使,三法司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至于是否有更大的黑手…”他顿了顿,冕旒下的目光似乎扫过整个朝堂,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朕,自有明断!任何人,只要触犯国法,祸乱江山,无论他是谁,背后站着谁,朕…绝不姑息!”
最后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严世蕃伏在地上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
“皇甫嵩一案,就按朕方才旨意办理!退朝!”老皇帝似乎不愿再多言,疲惫地挥了挥手,起身在太监的搀扶下,离开了御座。
“退——朝——!”御前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百官山呼万岁,心思各异,如同退潮般缓缓退出紫宸殿。
殿外,冬日稀薄的阳光洒在冰冷的汉白玉广场上。萧景琰走到秦越人身边,看着他那枯槁衰败却挺得笔直的背影,低声道:“秦先生,皇甫嵩…伏法了。”
秦越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广场尽头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巍峨宫殿,又望向高远却依旧灰蒙的天空。皇甫嵩被拖走时凄厉的哭嚎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那染血的遗书仿佛还散发着父亲的气息…大仇得报!谋划十数载,历尽艰辛,甚至不惜燃烧寿元,终于将这不共戴天的仇敌送上了断头台!
然而,预想中的狂喜和解脱并未涌来。心中只有一片巨大的…空虚。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冰冷,死寂。皇甫嵩是直接凶手,是挥舞屠刀的人。但那把刀,是谁递过去的?那推动这一切的阴影,那真正的幕后元凶…严世蕃方才那番惺惺作态、推卸责任的嘴脸,如同毒刺,深深扎在他的心上。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枯槁如同树皮的手。这双手,曾经捻动金针,救人无数;也曾握着复仇的利刃,刺向仇敌。如今,仇敌之一伏诛,但他的手,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燃烧寿元带来的衰朽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时刻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
“伏法了…”秦越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但…还不够。”他的目光转向远处正被几名官员簇拥着、脸色阴沉走向宫门的严世蕃的背影,那浑浊的眼中,没有大仇得报的释然,只有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刻骨恨意和无尽的苍凉。
皇甫嵩的末路,是秦越人复仇之路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是用血与火浇铸的句点。但这条路的尽头,那最大的阴影——严世蕃,依旧矗立在权力的巅峰,如同盘踞在帝国心脏的毒蛇,吐着冰冷的信子。胜利的曙光,只照亮了半程,前方,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更加凶险的搏杀。秦越人拄着木杖,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下丹陛。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皇甫嵩倒了,但复仇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空虚的灰烬下,埋藏得更加深邃,燃烧得更加冰冷。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