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沿河搜寻的异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云霞关内漾开层层涟漪。江蓠立刻加派斥候,严密监控敌军动向,同时下令全军保持高度戒备,以防这是北狄声东击西之计。
而苏芷则将自己更深地埋首于那捧来自黑水河支流的紫色毒壤之中。北狄的搜寻,恰恰印证了这毒壤的重要性,或许其中隐藏着她尚未发现的秘密。
实验室的油灯再次彻夜未熄。苏芷摒弃了之前侧重于毒素本身的分析,转而思考凌霜昏迷前提及的“伴生”关系,以及那兽皮卷图画上紫玉芝菌盖下的微妙斑点。
“伴生……紫玉芝需要蚀灵毒才能生长?”一个大胆的假设在她脑中形成。
如果蚀灵毒对绝大多数生物是致命的,那么能与之伴生的紫玉芝,必然拥有极其特殊的代谢机制。
它可能不是抵抗毒素,而是……吸收、转化,甚至依赖毒素作为其生长的某种特殊养分?
她决定做一个极其冒险的试验。
她取来少量常见的、生命力顽强的野草种子,以及一些易于培育的霉菌孢子。将它们分为三组:一组播种在普通的湿润土壤中作为对照;一组播种在混合了少量紫色毒壤的土壤中;最后一组,则直接播种在用那紫色酒液浸泡过的滤纸上。
结果毫不意外:普通土壤中的种子顺利发芽,霉菌正常生长。而接触了毒壤和毒液的组别,无论是种子还是孢子,都在极短时间内萎蔫、发黑、死亡,与之前测试的结果一致。
蚀灵毒,名副其实,侵蚀生机。
然而,苏芷并未气馁。她反复观察那些死去的种子和霉菌,忽然注意到一个细微的差别:在混合毒壤的样本中,有一两颗野草种子在死亡前,似乎尝试过萌发,极细弱的根须探出种皮,接触到了毒壤,然后才迅速变黑。而直接接触高浓度毒液的,则是瞬间毙命。
“难道……极低浓度的毒素,反而可能……刺激生长?”一个更加离奇的想法跳了出来。但这太违反常理。她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捧毒壤。既然植物无法直接生存,那土壤本身呢?
在如此剧毒的环境下,是否还存在任何生命形式?她想起现代生物学中关于极端环境微生物的知识。
没有显微镜,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富集培养。她取了一些毒壤,加入稀薄的、仅能维持最低生命活动的营养液(用米汤和少量盐分调配),密封在几个小陶罐里,分别放置在阴凉、微温等不同条件下。
时间一天天过去。北狄的搜寻小队在河边徘徊数日后,似乎一无所获,逐渐撤回了大营,但云霞关的紧张气氛并未缓解。
凌霜依旧昏迷,但脉象在苏芷和黄芪的精心调理下,缓慢而坚定地好转着,偶尔手指会无意识地颤动,让苏芷看到了一丝希望。
就在苏芷几乎要对那几个培养陶罐失去耐心时,负责每日观察的药童急匆匆跑来:“苏姑娘!有一个罐子……好像……有点不一样!”
苏芷立刻赶去。那是放置在相对阴凉处的陶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密封的油纸,一股比之前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甜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她屏住呼吸,用干净的竹签探入罐中,轻轻搅动罐底的泥沙。
在浑浊的液体内,她隐约看到,在那些深紫色的毒壤颗粒之间,似乎附着了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烁着极其微弱荧光的……黏液?或者说,是某种菌膜?
她的心猛地一跳!生命!在这样剧毒的环境中,竟然真的存在生命迹象!这荧光极其黯淡,若非在相对黑暗的环境下仔细观察,几乎无法察觉。
这发现让她激动不已。这些能在蚀灵毒环境中存活的微生物,它们与紫玉芝有什么关系?
它们是紫玉芝生长的先决条件?还是紫玉芝本身赖以生存的共生体?亦或是……它们就是蚀灵毒循环中的一环?
她不敢确定,但这无疑是突破性的进展!这证明了在蚀灵毒霸道的杀灭之下,依然存在着一线生机,一个独特的、与毒素共存的微观世界。
而紫玉芝,很可能就是这个微观世界在宏观植物上的体现!
她立刻调整了培养条件,尝试用不同浓度的毒素营养液来培养这些发光的微生物,观察它们的生长情况。
同时,她也将这个发现记录下来,准备与江蓠商议。
然而,还没等她去找江蓠,一个新的、令人不安的消息从前线传来。
斥候回报,北狄大营正在分批收拾行装,部分辎重已经开始向后移动,主力部队也有收缩集结的迹象。
“他们要撤军?”忠戟一脸难以置信。
江蓠站在城头,远眺北狄大营扬起的尘土,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丝毫轻松:“未必是撤军。
乌头此人,狡诈凶残,蚀灵毒虽暂时受挫,但并未伤其根本。此时退兵,不合常理。恐有更大的图谋。”
苏芷来到城墙上,听到江蓠的分析,心中也是一沉。她看着远方敌营的动向,又想起那些在毒壤中艰难闪烁的微弱荧光。
蚀灵毒的谜团还未解开,紫玉芝依旧无踪,北狄却可能酝酿着新的、未知的攻势。
这场围绕生死与奇毒的较量,远未到结束的时候。她握紧了袖中的记录,感觉肩上的担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