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星小心翼翼地将窗台上的芦苇蚂蚱拿起,然后轻轻地将它挪到松果旁边。他调整着蚂蚱的位置,直到它的柳叶翅膀正对着院门口的方向,仿佛这只小昆虫也在期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夕阳西下,余晖如金,斜斜地挂在西边的槐树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线,宛如碎金般跳跃在青石板地上。石榴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一幅长长的画卷,展示着岁月的痕迹。
傅星静静地靠在门框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块蓝色格子手帕。这块手帕是中午陈阳擦过胳膊后还给他的,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陈阳家常用的味道。傅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那股熟悉的香气沁入心扉。
裤兜里的软皮笔记本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硌到了,他微微皱了下眉,伸手将其掏了出来。这本笔记本已经有些年头了,封面的皮子都已经发软,边缘也有些磨损,但他却一直视若珍宝。
他翻开笔记本,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其中一页上,那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河风拂线,鱼跃桶中”。这行字是他下午出去时随手写下的,当时他正站在河边,看着微风轻拂着水面,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落入桶中,那场景让他心生欢喜,便立刻记录了下来。
下午回来后,他又在这行字的旁边,用铅笔画了一串小小的野葡萄。那串野葡萄画得很是生动,紫莹莹的,仿佛能让人闻到它的酸甜气息。这串野葡萄其实是他在路上遇到陈阳时,陈阳递给他的。当时陈阳笑着说:“这野葡萄可甜了,你尝尝。”他接过来尝了一颗,果然酸甜可口,于是便将这份酸甜的记忆也一同封进了这纸页里。
他的指尖轻轻地顺着那串野葡萄的画痕划过,感受着纸张的质感和铅笔留下的痕迹,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温暖。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陈阳正拎着一个搪瓷盆朝这边走来。
那个搪瓷盆的盆沿上沾着一点泥土,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但盆里装着的几个圆滚滚的土豆却十分惹人注目。那些土豆的表皮还带着新鲜的湿意,显然是刚从地里挖出来不久的。
“阿姨说让我把土豆直接送过来,省得你再跑一趟。”陈阳走到门口,把搪瓷盆递给他,胳膊上那道被芦苇划的红痕淡了些,却还能看见浅浅的印子。傅星接过盆,指尖碰到他的手腕,陈阳的手比他凉一点,大概是刚从井里捞过土豆——盆壁上还挂着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圈。
“我妈在厨房处理鱼呢,说晚上做鱼汤,再炒个土豆丝。”傅星往旁边让了让,让陈阳进来,“你胳膊没事吧?早上看你被划了。”他说着,目光往那道红痕上扫了扫,陈阳下意识地用手蹭了蹭,笑了笑:“早没事了,就划了层皮,你那手帕擦过就不疼了。”
院里的石榴树今年结了不少果子,青绿色的小石榴挂在枝头,风一吹,轻轻晃着。陈阳走到树下,伸手碰了碰一个长得圆溜的,回头对傅星说:“去年这时候,石榴刚有点泛红,你还踮着脚够,结果差点摔下来,还是我托着你腰把你扶稳的。”
傅星把搪瓷盆放在厨房门口的石台上,转身时耳尖有点热:“谁要你扶了,我自己能站稳。”话虽这么说,他却想起那天陈阳的手放在他腰上,温温的,像裹了层晒过太阳的棉花。后来他真够着了个半红的石榴,掰开后籽是粉粉的,不怎么甜,陈阳却蹲在门槛上,陪着他一起吃完了,说“酸也好吃,总比没得吃强”。
“对了,早上给你的芦苇蚂蚱还在吗?”陈阳忽然问,走到窗台下,看见那只蚂蚱正趴在松果旁边,柳叶翅膀被夕阳照得透亮,“我还以为你会扔了,小时候编的总被你嫌丑。”
“没扔,挺好看的。”傅星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蚂蚱的翅膀,柳叶很软,一碰就晃,“比小时候编的好多了,翅膀都不会掉。”小时候陈阳也给过他编的草蚂蚱,翅膀是用茅草做的,没拿回家就掉了,他还闹着让陈阳再编一个,陈阳蹲在田埂上编了半个钟头,最后两人都忘了回家吃饭,被各自妈妈喊回去时,手里还攥着个歪歪扭扭的蚂蚱。
厨房传来傅星妈妈的声音:“星子,把盆里的土豆洗了,阳阳也来帮忙,正好试试你妈教的土豆丝切得怎么样。”陈阳应了一声,从井边拎过水桶,往石台上的搪瓷盆里倒了点水:“我来洗,你去拿菜板和刀,阿姨说你切土豆丝总切得粗细不一。”
傅星没反驳,转身进了厨房。菜板是去年新买的,木质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刀是陈阳帮他磨的——去年冬天,陈阳拿着磨刀石来他家,蹲在院里磨了一下午,说他的刀太钝,切菜费劲,磨完后还切了个萝卜示范,萝卜丝切得匀匀的,像细筷子。
等傅星拿着菜板和刀出来时,陈阳已经把土豆洗干净了,正坐在石台上削皮,削皮刀在他手里转得灵活,土豆皮卷成细细的长条,落在旁边的竹篮里。“你看,这样削皮不会浪费太多肉。”陈阳抬头冲他笑,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出浅浅的阴影,“小时候你削土豆,总把土豆削得坑坑洼洼,最后剩个小疙瘩,阿姨还笑你是‘土豆杀手’。”
傅星把菜板放在石台上,拿起一个削好的土豆:“那是小时候,现在我切得比你好。”他说着,拿起刀,小心翼翼地把土豆切成薄片,再码整齐,切成细细的丝。陈阳凑过来看,手指在菜板上轻轻点了点:“这片厚了,你看,要这样拿刀,手腕稍微抬一点。”他说着,伸手握住傅星的手腕,轻轻往上抬了抬,“对,这样切出来的丝才匀。”
他的指尖带着点水的凉意,碰着傅星的手腕,像被晚风拂过的河面,轻轻颤了颤。傅星没说话,照着他说的样子切,果然切出来的土豆丝细了些,虽然还是有几根偏粗,陈阳却没再笑他,只是蹲在旁边,把切好的土豆丝往清水里泡着:“泡一会儿去淀粉,炒出来脆。”
两人一起收拾完土豆,傅星妈妈已经把鱼汤炖上了,厨房里飘着鱼鲜和姜片的味道。“阳阳,你去院里歇会儿,星子,把你那旧收音机拿出来,让阳阳帮你看看,上次不是说不响了吗?”傅星妈妈在厨房里喊,傅星应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台收音机是他上初中时爸爸送给他的礼物,它的外壳呈现出深邃的黑色,仿佛是夜空中最神秘的一部分。收音机的正面,有一个小小的调频旋钮,虽然它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却是整个收音机的核心所在。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总是喜欢用这台收音机收听评书。每当夜幕降临,他就会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沉浸在那些精彩的故事中。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台收音机却突然出了问题。无论他怎样调整调频旋钮,都只能听到一阵滋滋的杂音,而原本清晰的电台声音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管如此,他依然没有舍得将这台收音机丢弃。它被放置在床头柜的角落里,默默地陪伴着他度过了许多个夜晚。今天,他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将这台收音机从床头柜里拿出来。
当他拿起收音机时,发现它的外壳上已经落了一些灰尘。他轻轻地吹去灰尘,然后用袖口仔细地擦拭着。随着他的擦拭,收音机的外壳逐渐变得光亮起来,那原本被灰尘掩盖的黑色也重新焕发出了光泽。
走到院里时,陈阳正坐在石榴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把玩着一片石榴叶。见傅星过来,他站起来:“拿来了?我看看。”傅星把收音机递给他,陈阳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看,又按了按开关,果然只有滋滋的杂音。“可能是线路松了,我拆开看看。”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个小小的螺丝刀——是他平时修东西用的,总揣在兜里。
傅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收音机的后盖。夕阳的光落在陈阳的手上,他的指尖很灵活,捏着螺丝刀拧螺丝时,指节微微泛白。“你还记得以前吗?”陈阳忽然开口,眼睛盯着收音机里面的线路,“你总躲在房间里听评书,我趴在你窗台上听,你还不让我听,说会吵到你。”
“谁不让你听了,是你总在外面说话,把评书里的台词都盖过去了。”傅星反驳,想起那时候,陈阳总趴在窗台上,要么跟他搭话,要么学评书里的人说话,最后他没办法,只能把窗户开条缝,让陈阳能听得清楚些,两人就隔着一道窗户缝,一起听单田芳的《隋唐演义》,听到秦叔宝卖马时,还一起替他着急。
陈阳笑了笑,从收音机里挑出一根松动的电线:“找到了,这里松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小块胶布,小心翼翼地把电线粘牢,又用螺丝刀把螺丝拧紧,盖好后盖,按了按开关。这次,滋滋的杂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舒缓的音乐,是当时流行的《同桌的你》,歌声透过小小的喇叭传出来,有点沙哑,却很清晰。
“好了!”陈阳把收音机递还给傅星,眼睛亮闪闪的,像发现了宝贝。傅星接过收音机,调了调频段,正好收到本地的电台,正在播晚间新闻。“谢谢你。”他小声说,指尖碰着收音机的外壳,温温的,是陈阳手心的温度。
“谢啥,举手之劳。”陈阳摆摆手,刚要再说什么,傅星妈妈从厨房出来,笑着喊:“开饭啦!阳阳,快过来,尝尝阿姨炖的鱼汤鲜不鲜。”
饭桌上,傅星妈妈把最大的一块鱼肉夹给陈阳:“阳阳,多吃点,看你最近瘦了,是不是学习太累了?”陈阳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就是最近总帮我妈干活。”他说着,把鱼肉里的小刺挑干净,夹给傅星:“你爱吃鱼肚子上的肉,刺少。”
傅星没说话,接过鱼肉放进嘴里,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散开,带着点姜的清香。他想起中午陈阳帮他挂鱼饵时,指尖沾着的红色玉米面,和现在鱼汤里的颜色有点像,都是暖融融的。
吃完饭,傅星妈妈让傅星送陈阳回家,顺便把装着鱼汤的玻璃罐给陈阳妈妈带过去。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天空泛起淡淡的粉色,巷子里的路灯还没亮,只有各家各户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昏黄又温暖。
“你那收音机以后要是再坏了,还找我修。”陈阳忽然说,手里拎着玻璃罐,罐子里的鱼汤晃来晃去,映着灯光,像装了一罐子星星。“嗯。”傅星点点头,手里攥着收音机,歌声已经停了,却好像还能听到刚才的旋律,在耳边轻轻绕着。
走到陈阳家门口,陈阳接过玻璃罐,回头对傅星说:“明天下午有空吗?李叔说他家的梨熟了,让我们去摘几个,甜得很。”傅星抬头看他,陈阳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有空。”他说,声音轻轻的。
“那明天下午两点,还在巷口的老槐树下见。”陈阳笑了笑,推开门走进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挥了挥手:“回去吧,路上小心。”傅星点点头,站在门口,直到陈阳家的灯亮起来,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家,傅星把收音机放在窗台上,挨着芦苇蚂蚱和松果。他从枕头底下掏出软皮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晚风送音,薯香绕院”。然后,他轻轻画了一棵石榴树,树下有两个小小的影子,一个坐着修收音机,一个站在旁边看,旁边放着一个搪瓷盆,里面装着圆滚滚的土豆,像把傍晚的暖,都藏进了画里。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石榴叶的清香和鱼汤的鲜味,和巷子里的味道一样。傅星看着笔记本上的画,忽然觉得,他和陈阳的日子,就像这台修好的收音机,就算偶尔会有杂音,只要轻轻拨弄一下,就能听到温暖的歌声,不用急,不用慌,走着走着,就有温柔落在耳边。
九零的暮色里,巷口的老槐树晃着叶子,他们的约定像收音机里的旋律,轻轻唱着,漫过每一个并肩走过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