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堡村的寒夜,北风刮过残破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358团指挥部内,炭火盆噼啪作响,映照着楚云飞和李云龙两人凝重而又透着几分复杂情愫的面庞。几碗烈酒下肚,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也勾起了深藏心底的过往尘埃。桌上的地图、敌情简报,暂时被推到一边,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超越当前战局的、更为深沉的东西。
李云龙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却没有立刻喝,粗粝的手指摩挲着碗沿,目光有些飘忽,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回到了十一年前那个纷乱的夏天。“老楚,”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还记得那年……在广州码头,你临走时塞给俺那本操典和钢笔不?”
楚云飞微微一怔,随即点头,眼神也柔和下来:“记得。那时候你是个刺头,认不得几个大字,就知道抱着一杆破枪要跟人拼命。”
“嘿嘿,”李云龙咧嘴笑了笑,带着点自嘲,“那时候傻啊!就觉得跟你老楚干,痛快,有奔头!谁知道……后来……”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后来的分道扬镳,国共之间的血雨腥风,是他们之间一道无形的、却始终存在的鸿沟。
楚云飞沉默片刻,也端起酒碗,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碗中晃动的酒液,缓缓道:“世事难料。广州一别,你我跟随着各自的主义,走了不同的路。这些年,战场上刀兵相见,手上都沾过……自己人的血。”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李云龙,“这笔账,该怎么算?”
指挥部里的空气瞬间仿佛凝固了。方立功站在一旁,手心微微冒汗。他知道,团长终于问出了这个最敏感、也最无法回避的问题。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猛地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碗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用手背抹了下嘴,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混不吝,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沉重:“怎么算?老楚,你是个明白人!有些账,现在算不清,也没法算!要算,也得等打跑了小鬼子再说!”
他身体前倾,盯着楚云飞的眼睛,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咱们兄弟之间,有啥过节,那是家里头的别扭!关起门来,打生打死,那是咱自己的事!可现在!” 他伸手指向窗外漆黑一片、仿佛潜伏着无数魑魅魍魉的夜空,“现在是他妈的小鬼子打上门来了!他们要亡我们的国,灭我们的种!这他娘的是要刨咱们的祖坟!”
李云龙越说越激动,胸脯起伏着:“老楚,我李云龙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我认死理!家里再闹,有外人欺负上门,抄起家伙一起干他娘的!这才是天经地义!以前各为其主,那是以前!眼下,鬼子才是咱们共同的、不共戴天的死敌!这要是还想着窝里斗,那他妈还是中国人吗?对得起身上这身军装吗?对得起脚下这块祖宗留下的土地吗?!”
这一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楚云飞的心上。他看着李云龙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看着那双因为愤怒和真诚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心中那点因派系、因过往厮杀而产生的隔阂与算计,在这一刻,似乎被一种更原始、更磅礴的力量冲淡了。
楚云飞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坛,将李云龙面前的空碗和自己面前的碗再次斟满。然后,他双手捧起自己的酒碗,神色庄重,目光如炬,沉声道:“云龙兄!说得好!‘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古人所言,今日方解其深意!过往恩怨,民族存亡面前,皆可搁置!今日,我楚云飞在此,以酒为誓:倭寇当前,凡我华夏儿女,皆为我兄弟手足!我358团与云龙兄的新一团,自此便是守望相助、共御外侮的袍泽!枪口一致对外,直至将日寇逐出中华!此心昭昭,天地共鉴!如违此誓,有如此碗!”
说罢,楚云飞举起酒碗,与李云龙重重一碰,随即仰头,将辛辣的烧刀子一饮而尽!酒液如火线般滚入喉中,带来一股灼热的力量。
李云龙看着楚云飞,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再次端起酒碗,仰头痛饮,滴酒不剩!喝完,他将碗底亮给楚云飞看,哈哈一笑,笑声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老楚!痛快!就这么说定了!打鬼子!往死里打!咱们兄弟联手,看是他小鬼子的骨头硬,还是老子的拳头硬!”
这一碗酒,喝下去的是烈酒,涌上来的,却是沉淀了十余年恩怨、在国难当头之际终于迸发出来的、更为浓烈的家国情怀与兄弟义气。方立功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团长和李云龙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简单的个人交情或战术合作,真正升华为在民族大义旗帜下的生死相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