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庐山,云雾缭绕,飞瀑流泉,古木参天,一派世外桃源的清幽景象。然而,此刻蛰居于此的楚云飞,内心却如同山下正在酝酿的暴风雨,波澜起伏,无法平静。他下榻在牯岭东谷一处相对僻静的别墅,对外宣称是“旧伤复发,需静心疗养”,每日里或读书,或练字,或由方立功陪同在山间小径散步,看似悠闲,实则耳目全开,时刻关注着外界传来的每一个信息碎片。
他选择庐山,并非偶然。此地不仅是着名的避暑胜地,更是当时中国政治的一个特殊“晴雨表”和“幕后角力场”。各方势力在此均设有联络点或别墅,信息交汇,暗流涌动。在这里,他可以相对安全地远离南昌、上海等风暴中心,又能通过特定渠道,窥探到高层政治的微妙动向。
山雨欲来的信号
抵达庐山没几天,山下的消息便通过各种隐秘渠道断断续续地传来,每一条都像重锤敲击在楚云飞的心上:
? 先是南昌、九江等地传来消息,北伐军总司令部及部分右派控制的党部,开始以“整肃纪律”、“防止过激”为名,收缴工人纠察队武装,解散左派控制的工会、农会,逮捕进步人士。冲突事件时有发生,气氛日趋紧张。
? 随后,上海方面的消息更加令人窒息。通过唐纳德那条几近中断的渠道传来的只言片语,暗示蒋介石与江浙财阀、青帮头目的会面异常频繁,租界内气氛诡异,针对工人武装和共产党机构的调动部署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 更让他心焦的是,他与周方面那条单线联系渠道,在传来一次“信已收到,万分感激,各自珍重”的模糊信息后,便彻底中断,再无音讯。这既可能意味着预警起到了作用,对方已转入更隐蔽的状态,也可能意味着……局势已恶化到无法联系的地步。
楚云飞站在别墅的阳台上,望着山下翻腾的云海,脸色阴沉。他知道,那场预谋已久的大屠杀,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就在这山雨欲来之时,庐山这个“清静之地”也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一些同样在此“休养”或“公干”的军政要员、社会名流,得知楚云飞在此,纷纷以探病、叙旧为名前来拜访。这些拜访,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
一位与桂系关系密切的元老,在品茶时“不经意”地感叹:“如今这革命啊,搞得太过火了,工农都要骑到老爷们头上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蒋总司令整肃纪律,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云飞兄以为如何?” 话语中拉拢之意明显。
一位与西山会议派有联系的政客,则意味深长地说:“楚将军战功赫赫,然当今革命阵营内,鱼龙混杂,真心为国的同志,当携手共济时艰,清除败类。” 意在试探楚云飞对“清党”的态度。
甚至还有一位自称是“上海商界代表”的人,拐弯抹角地表示,只要楚将军“深明大义”,将来无论在军界商界,必有“远大前程”。
面对这些试探,楚云飞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病中静养”状态。他或伴装体力不支,咳嗽几声,将话题引向养生;或顾左右而言他,称赞庐山风景;或表现出纯粹的军人本色,只谈军事,不论政治,言必称“服从总司令指挥,一切以党国利益为重”。他态度谦和,言辞谨慎,滴水不漏,让各方都摸不清他的真实底牌,既未明确靠拢,也未断然拒绝,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夜深人静时,楚云飞与方立功在书房内对坐,油灯如豆。
“团长,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动手了。我们……”方立功压低声音,面露忧色。
楚云飞目光深邃,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动手是必然的。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阻止,也阻止不了。而是要看清楚,这场风暴之后,会剩下什么,我们又该站在哪里。”
他走到墙上的大地图前,目光扫过长江流域:“蒋介石借‘清党’之名,行排除异己、独揽大权之实。桂系、西山会议派,乃至汪精卫的武汉方面,都不会坐视。宁汉分裂,几成定局。接下来,将是新军阀的混战,比打倒旧军阀更复杂、更残酷。”
他转过身,看着方立功:“我们这支队伍,装备精良,有一定战斗力,但身处蒋系腹地,根基浅薄。若继续留在此地,要么被彻底吞并,成为蒋介石的炮灰,要么在派系倾轧中被消耗掉。必须跳出这个泥潭。”
“团长的意思是……回北方?”方立功眼中一亮。
楚云飞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北方!阎锡山在山西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与蒋、冯、张(作霖)皆有矛盾,正是可以借力之处。更重要的是,那里有我们布下的‘星火’。只有回到我们的根基之地,掌握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才能在这乱世中,有立足之地,有发言权!”
他的计划越来越清晰:利用目前“抱病休养”的时机,避开即将到来的大清洗的锋芒,然后寻找机会,金蝉脱壳,北返山西,依托阎锡山,经营自己的根据地。
四月十二日清晨,一个惊人的消息终于如同惊雷般传遍了庐山:上海发生反革命政变!军队和青帮流氓大规模屠杀共产党人和工人群众,血流成河!消息得到证实的那一刻,整个庐山仿佛都震动了一下。那些前几日还和楚云飞谈笑风生的要员名流们,或面露得色,或讳莫如深,或惊慌失措。
楚云飞站在别墅的窗前,听着远处松涛阵阵,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报道简讯的报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尽管早有预料,但当惨剧真的发生时,那股冰冷的愤怒和悲哀依旧几乎将他淹没。
他必须尽快行动,在这场席卷全国的狂潮中,为自己和追随者,找到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