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舰事件的尘埃缓缓落定,广州的政治格局完成了一次残酷的洗牌。蒋介石凭借铁腕稳固了权力,开始着手“整理党务”,积极筹备北伐,意图将内部的紧张转向对外军事扩张。表面上看,一切重回“正轨”,甚至显得更有“效率”。楚云飞在事件中的表现——冷静、沉稳、顾全大局——也赢得了公开的肯定,其黄埔战术主任教官的职位稳固,甚至因其军事才华,被纳入北伐筹备的参谋团队,参与初期方案研讨。
然而,楚云飞敏锐地察觉到,一种无形的、冰冷的东西,如同南国春季的潮气,悄然浸润了他与最高权力核心之间的关系。那就是“信任的代价”。蒋介石对他的“信任”,不再是基于战功和才华的单纯赏识,而是变成了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充满审视和保留的“使用”。
这种变化,通过几次细微的接触,清晰地传递过来。
在一次小范围的高级军事会议上,讨论北伐先遣部队的指挥官人选。有人提议由战功卓着的楚云飞担任先锋。蒋介石听取汇报时,目光掠过楚云飞,看似随意地问道:“云飞,你曾在山西、中原一带驻防,对北地情势、各派系军阀了解如何?若让你独领一军,深入敌后,可有把握?”
问题看似寻常,却暗藏机锋。这既是在考察他的战略眼光,更是在试探他对于脱离直接掌控、独当一面的态度,以及他与北方潜在势力(如阎锡山等)可能存在的旧谊会否影响忠诚。
楚云飞心中凛然,起身恭敬回答:“报告校长!卑职虽在北方服役,然时过境迁,对各派系现状所知有限,仍需依赖情报部门最新研判。至于独领一军,卑职才疏学浅,恐难当大任,唯愿在校长麾下,为一马前卒,冲锋陷阵,执行命令,绝无二话!” 他巧妙地将重点放在“执行命令”和“依赖上峰”上,强调了对蒋介石个人权威的绝对服从,避开了独立性的敏感话题。
蒋介石听罢,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未再深究,但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审视,却被楚云飞捕捉到了。
会后,蒋介石的侍从室主任,一位深得蒋信任的心腹,特意“偶遇”楚云飞,闲聊中似不经意地提起:“楚教官,校长常夸你是我黄埔不可多得的将才。如今北伐在即,军中思想统一至关重要。校长特别关心,像你们这些从旧军队过来、又经历复杂的军官,更要时刻警惕,擦亮眼睛,明辨是非,切不可受某些过激思潮影响,辜负校长的栽培和信任啊。” 话语温和,却字字千斤,提醒他注意“出身”和“立场”。
楚云飞立刻肃容答道:“请主任转告校长,云飞深受校长知遇之恩,此生惟知效忠党国,追随校长。定当时刻自省,严守纪律,一切言行以校长之意旨为准绳!” 表态坚决,毫无犹豫。
不久,北伐先遣部队的初步编制方案出炉。楚云飞被任命为第一军第二师副师长(师长为蒋介石绝对亲信),兼先锋团团长。这个安排,看似重用(副师长官阶不低),实则是将其置于亲信师长的直接监管之下,兵权受到制约。同时,师部还配备了一名新任的政治部主任,此人是着名的右派理论家,对官兵思想控制极严。这显然是上层精心平衡的结果:用其才,亦防其心。
楚云飞坦然接受了任命,毫无怨言,反而在多个场合表示“能在校长亲训的王牌师中效力,深感荣幸,定当辅助师长,整军经武”。他明白,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在蒋介石的多疑体系里,经历过复杂背景、又表现出过强独立性的将领,获得信任的前提,就是接受更严密的控制和考验。
几次接触下来,楚云飞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蒋介石心中的定位已经改变:他不再是一个可以完全放心使用的“纯粹”的战将,而是一个需要“用其长,防其变”的“特殊人才”。这份“信任”,充满了折扣和附加条件。他必须更加谨言慎行,如履薄冰,任何超出纯粹军事范畴的言行,都可能被放大解读。
夜深人静,楚云飞在军校宿舍的灯下,反复推演着北伐的进军路线图,心中却思绪万千。他付出了“忠诚”的表演,换来了暂时的安全和继续上升的通道,但也失去了部分自由和信任。这条潜伏在蒋系核心的道路,注定越走越窄,风险也越来越大。
“信任的代价,就是永远活在审视之下。”楚云飞放下铅笔,揉了揉眉心。他知道,随着北伐的推进,随着自己权力的增长,这种审视只会越来越严厉。他必须尽快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出路。北方“星火”基地的筹建,方梦雄那边,必须加快步伐了。眼前的晋升和“信任”,不过是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