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她们,已是过了南京。唐文瑜正在专属于她的船舱内,用指尖轻抚苏工精绣的屏风。
看着它们在船体的轻微摇晃中悠然摆动,思绪也不知飘向了何方,开始思念远在威海卫的夫君。
“小姐,少爷唤您出去,说是让您瞧瞧景致。”春桃在舱门外轻声禀报。
唐文瑜收回思绪,应了一声后起身走出船舱。
略带腥咸的海风便扑面而来,船队前方视野骤然开阔。
只见甲板上,兄长唐文卓正和许多唐家老人和商号管事一同聚在船舷边,朝着远方指指点点,人们脸上带着惊叹。
他们的这艘大船是船队的核心,在其前后,是连绵望去几乎看不到头的各式大小船只。
这些船上满载着凯旋军所需的粮秣、军械、被服,甚至是重庆军器局的机器和匠人。
以及大量愿意追随镇东侯前往东江镇开辟新家园的军民家眷、工匠、农户。
这是一支规模空前庞大的迁徙船队,承载着杨凡势力集团的未来。
唐文卓一眼瞧见妹妹出来,急忙招手:“文瑜,快过来看!”
他待唐文瑜来到船舷边,指着远处水天相接之处,声音激动:“妹妹你看!出了这长江口,外面就是东海!咱们这船队,顺着海岸再往北走,用不了多久就能进入黄海了!”
唐文瑜依言举目眺望,她自幼见惯了重庆两岸的起伏山势,看惯了江水在起伏地势间奔流。
此刻眼前却是一片无垠的广阔。
江水与海水的交界处并不十分分明,长江水与湛蓝的海水相互浸润、碰撞,形成一片巨大过渡带。
极目远眺,海平面像一道巨大的弧线,将天空与蓝色分割开来。
白色的海鸟在船帆间穿梭翱翔,发出清亮鸣叫,一种震撼与对应的渺小感扑面而来。
旁边不远处爆发出一阵喧嚣声,人们纷纷指着前方欢笑。
唐文卓侧耳听了听,随后笑着回过头,对尚在出神的妹妹说道:“他们在说,等进了黄海,就能吃到好多好东西,什么带鱼、黄花鱼、鲅鱼、对虾,还有那什么海参、鲍鱼……”
唐文卓也跟着唐家江运走南闯北,这些东西他是吃过的,但是妹妹确是只吃过干货,还未曾见过鲜活之物。
唐文瑜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海鲜之名她听过,但那些鲜是具体什么滋味,实在难以想象。
唐文卓还欲再说,目光一转,瞧见奶妈和谢如烟各自牵着一个活泼孩童从舱室走了出来。
那是杨凡与唐文瑜的一双儿女。
唐文卓脸上浮现宠溺的笑容,他几步上前,弯腰下去一手一个,轻松地将两个小家伙都抱了起来。
他哈哈笑道:“来,舅舅抱!快看,外面就是大海了!比咱们家的江可大得多哩!”
他抱着两个孩子,让他们也能更好地看到那壮阔的入海口景象。
两个孩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无边无际的水面挥舞着小手。
海风拂面而过,前路漫漫,但家人相伴,麾下同心。
奔赴东江的航程,正如大海,虽有风浪,却也更蕴藏着无限的可能与希望。
脚下船队正破开波浪,坚定地向北,向着黄海,驶去。
……
福州总兵府外。
郑森一路风尘仆仆赶到福州总兵府,总兵府门前的卫兵瞧见这位大公子,急忙让开门路。
郑森迈大步穿堂而过,踏入熟悉正堂,可刚一进门,他便察觉到今日气氛非同寻常。
堂内,他的父亲福建总兵郑芝龙端坐之上,此刻面色沉凝。
下首二叔郑鸿逵、三叔郑芝豹,以及堂兄弟郑彩、郑联等一干郑家核心人物赫然在列。
奇怪的是,众人一见他进来,所有目光皆是“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他身上,那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直看得郑森浑身不自在。
他按捺住心中的诧异,先行至郑芝龙面前规规矩矩地行礼请安。
郑芝龙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摆手让他起身,而是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森儿,你……近日可与那太子少师、左柱国、镇东侯杨凡有过什么接触?”
“镇东侯?”
郑森一愣,抬起头,眼中满是茫然。
他下意识地又扫视了一圈堂内众人,只见所有亲戚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回答。
杨凡的名字郑森自然是知道的,郑家生意遍布海岸,消息灵通,这位近两年声名鹊起,以“两年靖寇、三年平辽”口号震动朝野。
更在京畿、乐陵大败建奴,获封镇东侯。
这等风云传奇人物,他早有耳闻,心中甚至存着几分少年人才有的仰慕。
但他此时也才十六岁年纪,去年才成功补为南安县学生员,刚成为享受廪膳补贴的秀才。
本计划后边开始尝试乡试,若是顺利,郑芝龙便想要安排他进入南京国子监深造。
他现在就是一个不起眼的求学青年,怎么可能与如此大人物,有半分交集?
郑森当即摇头,语气肯定地回答:“父亲何出此言?儿子区区一秀才,去年方进学,终日埋首经义,或随叔父们习些弓马,哪里有机会与那等人物有所接触?父亲为何会如此问询?”
郑芝龙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与身旁的二弟郑鸿逵、三弟郑芝豹交换了一个眼神,三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
郑芝龙对长子郑森寄予厚望,不仅延请名师教授儒学,还刻意培养其军事素养。
郑森七岁时被父亲从日本接回福建南安,接受儒学与兵法教育,他尤其喜爱《春秋》《孙子兵法》,算是孺子可教,但却怎么都不应该被那镇东侯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