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凡离开军器局返回重庆时,时间已是黄昏时分。
杨凡并未直接返回涂山大营,也未归府休息,而是转道去了他的戏院。
进了戏院他又屏退左右,只带着亲信石望径直走入其中一间密室。
昏暗的室内,一个人影早已静候多时。见杨凡进来,那人影恭敬地呈上一页密函。
“大哥,一切已安排妥当,随时可以发动。”
杨凡未置一词,默默接过计划书,借着桌上如豆的灯火仔细审阅。
一刻钟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锐光一闪。
“开始吧。”
人影向前一步。摇曳的烛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庞。
正是谢三爽。
“小弟遵命。”
……
崇祯七年,三月初八。
料峭春寒仍裹挟着蜀地的山间雾气。
通往成都的林间小路被夜雨浸透,湿漉漉的腐叶下,马蹄起伏。
一名高个衙役手中的水火棍正不耐烦地戳着前方犯人的肩胛骨。
“姓霍的,再磨蹭,老子就把你摁进泥坑里!”
那犯人衣衫褴褛,褪色的布片挂在身上,铁枷已将脖颈磨得血肉模糊。
他正是近来搅得川中天翻地覆的采花巨盗,“花蝴蝶”霍三更。
他在川北县城落网后,正被押往成都正法,此刻距那断头之地,仅剩百余里。
霍三更鬓角沾着半片飘落的春日残花,侧脸线条在斑驳树影下透着一股涣散,嘴角有些不甘。
依《大明律·刑律·犯奸》,强奸既遂者绞,故意杀人者斩。若手段残忍或涉“杀一家三人以上”等恶行,则可处凌迟之刑。
霍三更在简州犯案时,因行迹败露,竟连杀事主一家老小连同两名家仆,共计七条人命。依律,非斩即剐。
四名押解的衙役快手一边赶路一边将霍三更围在中间,腰间佩刀鞘上的铜环随着脚步“哐当”作响。
道旁楠竹丛生,新抽的笋尖挂着露珠,可越往林深处走,鸟鸣愈发稀疏,连风穿过竹梢的呜咽,都透着一股死寂。
“班头,这路……走得人心里发毛。”
前头的年轻快手紧了紧腰带,目光扫过道旁一截树桩。上面赫然有一道新砍的刀痕,断口处还露着青白的木茬。
领头的快手班头眉头紧锁:“少胡思乱想!快了,穿过前面那片松林就是官道……”
话音未落,头顶竹枝猛地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天光骤然被遮蔽,班头下意识抬头,只见数支漆黑的羽箭撕裂雾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分别钉入他的咽喉!
班头魁梧的身躯轰然栽进泥坑,血沫顺着箭杆喷溅而出。
“有埋伏!”
年轻快手惊骇大叫,拔刀的手刚摸到刀柄,又一支劲矢从竹林深处一闪而至,瞬间贯穿了他的脖颈。
他身体在半空中诡异地停顿了一瞬,旋即沉重倒下,暴凸的双眼死死瞪着阴沉天空。
七八个黑布蒙面的汉子如同鬼魅般从树后跃出,手中短刃犹滴着水珠,不知已在这湿冷的林间潜伏了多久。
仅剩的两名名快手魂飞魄散,其中一名连滚带爬扑向路边,腰刀刚呛啷出鞘,一柄雪亮的钢刀便已狠狠劈入他的肩胛,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嚎。
临死前,他瞥见另一名黑衣人正抡起小骨朵锤,朝着那吓傻呃同伴的头顶猛砸下去!
噗嗤!
脑浆混着碎裂的颅骨,白红相间地飞溅在苍翠的楠竹上。
数息之间,四名押解衙役尽数毙命。
骤经此变故,霍三更背靠着一截树桩,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
眼前这伙人杀人手法干净利落,配合默契,全程竟无一人吭声,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老手。
他怔怔地看着黑衣人围拢过来,用刀割断他的枷锁,又默默将衙役的尸首迅速拖入林间一处预先挖好的深坑掩埋。暗红的血水蜿蜒流过,将新发的嫩芽都染成了诡异的暗色。
为首的黑衣人缓步走到霍三更面前蹲下,抬手缓缓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略显年轻的脸庞。
霍三更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但此人他的确从未见过。
他心念急转,对方不惜杀官劫囚救下自己这个死囚,所图必定非小。
年轻人不急不躁,任由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他默默掏出一张官府缉捕文书,声音清晰:
“流窜匪类霍三更,绰号‘花蝴蝶’,素行歹毒,屡犯奸淫重罪。该犯于崇祯七年正月至三月间,流窜入川中诸县,以迷药戕害良家,逞其兽欲。其于简州作案时因被事主家人撞破,竟丧心病狂,连杀一家老小并家仆共七口,罪不容诛,依律当斩或凌迟。
该犯年约三十,面白无须,左眉有寸许刀疤,常着青布长衫,行止故作斯文。凡能协捕到案者,赏银五十两;格杀验明正身者,赏银三十两。”
念罢霍三更的“光辉事迹”,年轻人抬眼,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采花大盗,这是你吧?”
霍三更并未马上应答,而是扫视着四周的黑衣人。
这伙人行动精准,灭迹从容,除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其余人如同冰冷的石雕般沉默伫立,不发一言。
这与霍三更过去所见的那些咋咋呼呼、乌合之众的匪寇截然不同,给他的感觉只有阴冷、高效、目的明确,只为结果。
见霍三更点了下头,黑衣人淡淡道:“找你办个事情,可有得商量?”
霍三更活动着麻木的手腕,忽然低笑起来。
“诸位爷今日救了我霍三这条烂命,要我霍三办事回报,天经地义。便是刀山火海,霍三也绝无半个不字!”
他并未追问具体何事,也没问目标何人,这份“识相”让年轻人眼中掠过一丝赞许。
“我只有一个问题。”
霍三更扶着树桩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林立的黑衣人,脸上带着一种平静,“事情办完了,我霍三……可有活路?”
见对方想得通透、说得直白,年轻人也不再绕弯子,眼神变得如深潭般冰冷:“那要看……你能证明自己有多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