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麦浪翻涌,数不尽未折的青麦被踩踏,似滚动的青色海洋。
张献忠的西营流寇如山洪决堤,数万之众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皆是。
杨凡举起远镜,细看之下流寇武器五花八门,刀枪棍棒、斧钺钩叉,各式武器在阳光下闪烁寒光。
但其中棍棒居多,许多甚至都是折的树枝,应是平日赶路流窜也在用
人潮涌动如黑潮奔腾,将麦田淹没,青麦挣扎,徒添一抹凄凉底色。
“大人,流寇只剩一里。”
视野中,两股流寇汇成一线,忽然响起号令,乌泱泱的人潮逐渐停步。
但仍有许多流贼四下奔走,流寇中不少人冲出来又拍又打,勉强将其收拢回队,维持住了一个层层叠叠地阵型。
两方中间隔着一里远的空麦地对峙。
片刻之间,流寇阵营中忽地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呼喊,这咆哮声震耳欲聋、响彻云边。
寇汉霄和张攀在阵列前方奔走,他们分别负责千总一部和二部,构成了杨凡的左右两翼。
他们紧张调整队形,两江守备营两个千总部排成五列厚度的横队。前面是火铳手,后面依次是刀盾和长枪兵。
俯视看去,明军无论厚度还是横队宽度,都远不及漆黑一片涌来的流寇大军。
此时到了临战时刻,杨凡反倒不再紧张。他总这般,凡事只要一旦下了决心,真正到了风口浪尖的关头里,反而心如止水。
他已想好此战要发挥火铳优势,等敌军抵近再用刀盾掩护,继而长枪交战,以正规军的训练有素,屠杀对面徒有数量优势的流寇。
杨凡扫视麦田中的队列,士兵表情都有些僵硬,大家对这场战斗缺乏准备经验。
许多人偷看中军方向,想得到更多指示。
一旁的周博文回望大宁方向,提醒道:“大人,马上要到申时了。”
闻言杨凡心中稍慰,他最多需坚持两个时辰。
见周围之人皆有些紧张,杨凡朗声打气道:“流寇尽是土鸡瓦狗,我守备营当以一挡十,便是石砫兵马不来,咱们也必胜!”
话未说完,流寇山呼海啸的吼叫声中,其大阵后方响起一阵喇叭声。
西营左侧后方忽然涌出密集骑兵,其数量极多,怕是至少上千,他们大声“啊啊”怪叫,策马朝着列阵的守备营飞驰而来。
密集的蹄声轰鸣中,上百名骑兵绕过乌泱泱的流寇大阵,像一把利刃直朝杨凡左翼飞驰。
这么多骑兵迎面冲来,守备营左翼阵形顿时大乱,许多人都是第一次上阵,包括不少队旗队长都表现得不知所措。
寇汉霄负责左翼,他在队列中大声叫骂,对着士兵连踢带打,杨凡没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告诉镇抚司,去左翼督阵,溃逃者立斩!”
亲兵应了一声,往左翼跑去。
杨凡头脑中也有些发懵,直冲过来的流寇骑兵数量近乎等同于左翼步兵总和。
其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好似要一击凿穿他的左翼。
一里即后世五百米,几个呼吸间流寇马队便抵近明军左翼一百二十步,正要突破一百步时,流寇大阵突然传来一通喇叭声。
见官军队列没被吓溃散,那些骑兵也并未直冲队列,而是往侧面绕了个小圈后往己方折返。
寇汉霄立在左翼阵列中,刚才那么多敌骑迎面而来时,他也有些心惊,没多少底气能挡住,只能不停朝队列大喊给自己壮胆。
一百二十步外,流寇马队逐渐勒马停住,开始朝守备营左翼放箭,想引诱守备营发铳反击。
左翼阵列中响起零碎“叮叮当当”的响声,流寇马兵距离太远,抛射的箭矢又没什么准头,侥幸命中,也难对铁札甲和布面甲造成有效杀伤。
更何况守备营士卒还有斗笠盔冒沿防箭,但因为单方面挨打,担心士卒心理压力,寇汉霄与下级把总只能派出亲兵,不断往来奔走,一直强调不准擅自发铳。
在寇汉霄视野中,远处马兵大队中一个身穿红色箭衣的大汉正大声指挥:“会射箭的都往前走,射死狗官兵!”
喧嚣叫嚷声中,流寇马队混乱交替,有弓弩者纷纷拿出朝明军左翼射箭。
一时间,头上箭如飞蝗,遮天蔽日。
寇汉霄耳边几个火铳手发出惨叫,都是被箭矢穿透布面甲甲片缝隙,或者射中面,造成零散伤亡。
其余士兵则呼呼喘着粗气,不断斜眼去看队旗和中军旗。
寇汉霄一边观察前方流寇,一边留意受伤的己方士兵。他左翼队列越来越骚乱,似在躲避地上的伤员。
“受伤的先爬旁边去!”
寇汉霄大吼,百总、把总级的分出亲兵进去,一一将受伤士兵拖到后方。
片刻时间后,凌空飞来的流寇马兵的箭矢越来越少,似对方已耗尽体力。
那箭衣马兵再次哇哇大叫,流寇马兵调转马头。
然而流寇马兵并未归阵,而是朝流寇本阵兜了个小圈子,又蓄了些马力,再次调转马头朝明军左翼奔来。
其速度越来越快,逐渐形成狂奔之态。
上千马兵奋力疾奔,马嘶声骤然剧增。
直直朝左翼冲击而来,带着踏破山河的气势
流寇本阵吼叫声也一浪高过一浪。
察觉到流寇马兵这次不像佯攻,或许真想一举冲破明军阵线。
身后中军部传来悠扬号角声,提醒士兵立即检查兵器,准备迎接撞击。
寇汉霄的千总旗子迅速挥舞,身旁喇叭手随时准备发令。
麦田上的流寇没什么旗帜,都是些头目在交互呼喊,冲在最前面的流寇马兵已进入左翼射程百步。
眨眼间便是九十步。
八十五步。
八十步。
“放!”
一声喇叭响起。
“砰!砰!砰!”
火光骤然绽放。
火铳炒豆子声整齐响起,数百支火铳同时吐出火舌,浓烟翻腾,白色硝烟腾空。
弹丸如暴雨倾泻,瞬间将冲锋的马阵撕裂一片。
被击中的战马嘶叫着马失前蹄,连带马上骑手一起翻滚倒地。
未被击中的马匹受惊狂奔,拥挤、踩踏,冲击阵型瞬间嘶乱。
第一排火铳手齐射后迅速递退后方装填,第二列火铳手再次平举鸟铳。
视野中超过二百支火铳再次齐射,马队前面虽未造成巨大伤亡,但也有许多人仰马翻。
最前方的流寇马兵传来阵阵惊呼,试图往侧边躲避。
他们并未料到明军竟有如此火力,火铳射程还这么远。况且他们一开始也瞧见了官军有刀盾长枪,也并非抱着进对方步兵潮中近身肉搏的打算。
毕竟每个马兵都是珍贵战力,闯营和八大营都不舍得这般用。他们其实也仅是想再次抵近些,看能否逼溃官军而已。
眼下骤然被官军火铳急射三轮,虽因死伤不过百,但却造成不小混乱。
马兵彼此在官道和麦地中混杂,后面的马兵被前方转向马兵挡住去路,只能尽量调转马头想要一同往侧面奔出躲避,但却又与身后的流寇挤作一团。
流寇马队一时极度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