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东市时,灰烬还在飘。
不是雪,是烧焦的木屑和蛇鳞胶混合后的残渣,落在肩头像腐烂的花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甜腥气,闻久了喉咙发紧,仿佛有细针在刮擦内壁。人群围在百步外,没人敢靠近废墟中央——那里插着半块鹰首木牌,断口参差如兽齿,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开后又狠狠钉进地里的。
我拨开焦黑的横梁,靴底踩碎了一片陶罐碎片。没有爆炸声能完全摧毁这些容器,它们是旧蛇社特制的密封罐,除非内部引燃剂提前被点燃。这不是意外,是灭口。
木牌比我想象中沉。鹰首的眼睛位置被削去一半,但颈部以下的纹路清晰可辨:三道弧线自左肩斜下,末端分叉如蛇信;右侧刻着五个点状凹痕,排列方式不像装饰,倒像某种标记。我用指腹摩挲那些纹路,触感粗糙中带着微妙的规律——这不是随意雕刻,而是密码。
身后传来咳嗽声,是个负责清理现场的老兵。他低着头不敢看我:“大人……那牌子插进去的时候,还在冒烟。”
我没应声,只将木牌翻转过来。背面沾满黑灰,但我用袖角轻轻擦拭后,发现一道极细的划痕,从鹰喙延伸至胸羽处,末端收得极利,像是用匕首尖快速划出的直线。这道划痕与原有纹路不连贯,显然是后来加上去的。
“把周围五步内的碎屑都收好。”我对他下令,“尤其是带蓝色斑点的灰。”
他愣了一下才点头跑开。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时候还在乎灰的颜色?可我记得莱恩说过蓝焰无味,却致命。若威尔斯的人曾在此储存那种粉末,残留物必会染上异色。
回神国的路上,我抱着木牌坐在马车角落,披风裹紧身体却挡不住寒意。不是天气冷,是那种纹路带来的熟悉感让我脊背发僵。几年前护送葛温巡视边境,在一座坍塌的哨塔里见过类似的符号,刻在石砖背面,当时只当是孩童涂鸦。现在回想,那符号的弧度与此处鹰首颈侧的纹路几乎一致。
书房灯未熄。我推门而入时,学士正伏案抄录一份古籍,听见脚步声也没抬头。我把木牌放在他面前,他终于放下羽毛笔,手指悬在纹路上方半寸,迟迟未触。
“这不是贵族家徽。”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鹰首是旧世边军标记,但这纹……是‘锁语’。”
“解释。”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活人的波动:“一种只有特定血脉才能解读的暗记。若非持有者亲笔所刻,旁人即便拓印下来也看不出门道。但……”他顿了顿,指尖终于落下,沿着那道后来划上的直线滑动,“这条线,坏了规矩。”
我盯着他的动作:“怎么说?”
“锁语严禁外加笔画。一旦改动,原意就会扭曲——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它不再是一道指令,而成了坐标。”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蘸墨,在纸上临摹下鹰首纹路,又单独画出那道划痕,将其延长至纸边。两线交汇处,恰好指向神国东北方向的一片区域——那里曾有一座祭祀风神的庙宇,百年前因地震塌陷,如今只剩断柱与荒草。
“他们不是在藏东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是在指路。”
学士没问我要去哪里,只默默递来一瓶油膏:“涂在鼻下,能挡蛇鳞胶的毒气。若真要去那庙里……别碰地上的灰。”
我接过瓶子,发现瓶底压着一张薄纸。掀开一看,是另一份残图,边缘焦黑,但能看出与鹰首木牌上的纹路有部分重合。这不是巧合,是有人早就在等这个线索浮现。
临出门前,我解下背上的大剑放在桌角。剑柄沾了仓库的灰,握久了会滑。学士看着我空手走向门口,忽然说:“你信吗?有些密码本就不该解开。”
我没有回答。门外风起,吹动披风上的暗金花纹,像沉睡的火焰重新呼吸。
走到第三级台阶时,我停下。 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左肋——那里曾被叛军的短矛刺穿,旧伤遇寒便会隐隐作痛。此刻却异常灼热,仿佛皮下埋着一块刚从火中取出的铁片。 我低头,看见一枚极小的蓝色结晶卡在指甲缝里,不知何时沾上的。 它正在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