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走进律所大门时,天已经黑了。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拉链还开着,露出里面那叠庭审材料的一角。手机一直在响,不是来电,是新闻推送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
他坐下来,打开浏览器,输入自己的名字。页面刷出几十条链接,多数来自几个财经类公众号和本地资讯平台。标题都很相似:“实习律师炒作案件博名声?”“企业技术纠纷被包装成正义之战?”还有一篇写着:“幕后推手浮现,法律程序沦为舆论工具”。
他点开其中阅读量最高的那篇。文章说他此前代理的几起小案子都带有“煽动性”,这次又突然介入一家科技公司的内部事务,动机不纯。文中提到张某长期失联,公司出于无奈才自行处理技术转让事宜,而林远借司法程序向企业施压,属于滥用诉讼权利。
林远放下手机,打开电脑,调出当天的庭审录像。他拖动进度条,找到自己陈述证据的时间点,记下对方律师发言的内容和顺序。再回到那篇文章,逐句对比。报道里说“签字流程合规”,但回避了印章时间晚于签署日的事实;说“当事人未否认协议效力”,却没提张某住院期间无法表达真实意愿的情况。
他又搜索发布这些内容的媒体名称,发现有三家在同一天发布了口径相近的稿件。其中两家平时很少报道法律纠纷,这次却详细描写了所谓“行业影响”和“中小企业生存压力”。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匿名短信:“别以为赢了一场就能定局。”
林远没有回复。他翻到通讯录,拨通助理的号码,“明天早上九点前,把今天所有涉及本案的公开报道整理成文档,按发布时间排序。”挂断后,他起身去了会议室。
灯亮着。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长桌一端,连上投影。屏幕上依次出现三篇报道的截图,旁边是他从庭审记录中摘出的关键事实。他在白板上画了一条线,左边写“实际发生”,右边写“对外传播”,然后一条条对照标注差异。
门被推开,助理拿着平板走了进来。“您要的东西我开始整理了。已经有十几个网友在评论区问是不是真的会影响公司融资,还有人说这是‘碰瓷式维权’。”
林远点头,“把所有带话题标签的帖子也归类。看看哪些账号最先发起讨论,有没有关联特征。”
助理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先发个回应?现在不说话,别人会当成默认。”
“我们现在说的话,他们会剪辑成新文章的引子。”林远合上电脑,“他们不是想讨论,是想定调。如果我们跟着节奏走,就进了他们的圈套。”
助理低声说:“可客户那边刚打了电话,担心公众误解。”
“误解已经形成了。”林远走向门口,“但他们犯了一个错。”
“什么?”
“他们太急。”他说,“第一次开庭才结束不到二十小时,报道就铺满了。说明准备早就做好了,只等我们露面。这不是应对,是计划。”
回到办公室,他给律所官方邮箱起草了一份声明。内容很短:本案已进入司法审理阶段,所有事实将以法院认定为准。本所坚持依法执业,反对任何通过非司法途径影响案件走向的行为。
他反复删改了几遍,去掉所有可能引发解读的措辞,最后加上一句:目前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
发送前,他停顿了几秒,点击确认。
消息发出十分钟,微博上有账号转发了声明,配文:“果然心虚了,不敢多说一个字。”另一条评论写道:“律师还能代表正义?现在都是公关战。”
林远关掉网页,打开一个新的文档。他在顶部写下“舆情时间线”,然后从今天下午三点零七分第一篇报道上线开始记录。每一条信息来源、发布时间、核心说法、传播路径,都被列成表格。他在备注栏标红了两个账号,它们在不同平台同步推送相同内容,注册时间不足三个月。
墙上的空白处被他贴了一张A3纸。他用黑色水笔画出横轴,从左到右标记时间刻度。每隔一段,贴上便利贴,写明事件节点。最右边留了一大片空地,还没填。
窗外传来车辆驶过的声响。楼里其他办公室的灯陆续灭了。他坐在原位,手机平放在桌面,屏幕不断亮起。有同行转发文章问他怎么看,有陌生号码发来短信质问立场,还有一个自称记者的人说想做深度访谈。
他一条都没回。
凌晨一点十七分,某短视频平台出现一条三分钟的剪辑视频。标题是《揭开“正义律师”的真面目》。画面拼接了他走进法院的画面、对方企业员工集体合影的照片、一段模糊的录音片段——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字幕写着“律师私下承诺高额分成”。
林远看了两遍。视频制作粗糙,但传播速度很快。不到半小时,播放量突破十万。
他站起来,走到白板前,在最新时间点补上一行字。然后打开通讯软件,加入工作群组,发了一条消息:“明天八点全体到岗,启动舆情监控专组。每人负责两个平台,实时汇总异常动态。”
群里很快有人回复。
他退出群聊,重新坐下。手机还在震动。这次是一条新闻推送:某行业协会发表倡议书,呼吁“理性看待商业纠纷,避免司法程序娱乐化”。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墙上的时间线已经延伸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那里贴着一张空白便签。他拿起笔,在上面写下一个词:“反击”。
笔尖顿了一下。
他又划掉这个词,换成:“应对”。
写完,他把笔放回笔筒,手指轻轻碰了下手机屏幕,点亮它。最新的评论还在增加。
有人问:“你说的真相到底什么时候能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