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晃过三个站,林远才按下通话回拨。铃声刚响两声,那头就接了起来。
“林律师?”周大山的声音有些发紧,“你终于回了。”
“你说你看到穿工商制服的人?”林远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车厢里零星的乘客,“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陈浩出事那天晚上。”周大山顿了顿,像是在重新翻找记忆,“我送完货回来,路过仓储公司后墙那条小路,看见一个人站在铁门边上,手里拎着个黑包,来回走动。天快黑了,路灯坏了几盏,但我认得那身衣服——蓝灰夹克,袖口有银线条纹,我们那片的工商巡查员都这么穿。”
林远没出声。他记得老档案里提过,1999年城南工商所的制式服装正是如此。
“你确定是那天?”他问。
“错不了。”周大山语气忽然坚定,“我那天拉了一车旧机床零件,卸完货已经快八点。我站在路边抽烟,看见那人转了大概二十分钟,后来天全黑了,他才走。我没多想,只当是例行巡查。可刚才你打完电话,我越想越不对——那地方早就没人管了,工商所怎么会派人去那儿?”
林远指尖微微收紧。他没追问,只说:“我现在回律所,你半小时后去后巷等我,别走正门。”
电话挂断,他盯着窗外流动的街景,没有动。
车停站,他起身下车,脚步稳定地穿过两条街,拐进律所后方的小巷。雨水在水泥地上积成薄层,映着头顶昏黄的灯。周大山已经站在角落,穿着旧夹克,手里捏着一顶压皱的帽子。
“你来了。”他搓着手,指节发红。
林远点头,从包里抽出一张纸。“你说的制服,属于哪个片区?”
“城南。”周大山答得干脆,“那几年就一个巡查组,轮班跑片。我常在市场里碰见他们查执照。”
林远把纸递过去。是他从退休文员那里拿到的1999年10月5日值班表复印件。周大山眯眼看了几秒,手指停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郑世杰。”他念出声,“这人我见过。有次查我摊位的税务登记,挺较真。”
林远接过纸,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郑世杰,时任城南工商所副科长,郑世坤的亲弟弟。
“他当晚值班记录在这里。”林远收起纸,“你看到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周大山嘴唇动了动,没说话。过了几秒才低声说:“我不敢肯定脸,但那身衣服,那站姿……有点像。”
林远没再追问。记忆经不起反复确认,尤其隔了二十年。他只问:“他还拎着包?”
“黑的,帆布材质,带拉链。”周大山点头,“像是装文件的那种。”
林远记下了。没有多言,转身离开巷子。
回到办公室,他把值班表摊在桌上,又调出郑世杰的公开履历。1998年调入城南工商所,2004年退休,期间无违纪记录。表面看,是个普通公务员。
但他出现在案发当晚的仓库外,手里拎着包,来回踱步——这不是巡查,是等待。
林远打开电脑,搜索“金鼎酒店 1999 聚会”,没结果。这类信息不会留存。他合上电脑,抓起外套。
郑世杰住在城东的老职工小区,六楼,没电梯。林远敲门时,里面传来拖鞋踩地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郑世杰站在后面,头发花白,眼神警惕。
“林律师?”他认出人,眉头皱起,“我不是说我不记得了吗?”
“我只是想补充几个证人细节。”林远语气平静,“您那晚有没有去过仓储公司附近?”
郑世杰摇头:“没有。”
林远不急,慢慢说:“有人看见穿工商制服的人在仓库外徘徊,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值班表显示,那晚是你当值。”
老人神色微动,手指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是去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了些,“但不是巡查。那天所里聚餐,我哥喝多了,人事送不了,我只好送他去仓储公司取份合同。”
林远心跳略快了一拍。“几点?”
“八点前到的。”郑世杰望着走廊尽头的窗户,“他非要回去,说文件没签完。我在外面等他,没进去。”
“他一个人进的?”
“嗯。”郑世杰点头,“我在车里抽烟,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他出来,我们就走了。”
林远记下时间。“他出来时状态怎么样?”
“不太好看。”老人顿了顿,“脸色发青,一直在骂一个人,叫什么……陈浩。说他不该拦着项目,不该到处乱说话。”
林远笔尖一顿。
“您知道他说的项目是什么吗?”
“不清楚。”郑世杰摇头,“我只听他提过一次‘旧改’,别的没说过。”
林远没再问。他知道再逼也不会有更多。他合上笔记本,道了谢,转身下楼。
走出单元门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六楼的窗户。窗帘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原样。
回到律所,他把值班表和笔记摊在桌上,又抽出一张白纸,开始画时间线。
1999年10月5日:
18:30 恒正所聚餐开始
19:40 郑世杰接醉酒的郑世坤
20:00 驱车前往仓储公司
20:10 郑世杰在车外等候,郑世坤进入仓库
20:30 郑世坤离开,口中咒骂陈浩
他盯着“聚餐”两个字,笔尖重重划下一道线。
聚餐——这是之前从未出现的节点。郑世坤在案发前夜,与下属共进晚餐,随后独自前往仓库。而周大山看到的“穿制服的人”,其实是来接送他的弟弟。
但郑世杰说,郑世坤是要取合同。
林远想起老张的话:补录卷宗的时间是2003年,理由是“原始文件遗失”。而郑世坤在1999年那晚进入仓库,手里是否真的只拿了份合同?
他打开电脑,新建一条短信草稿:
查一下‘金鼎酒店’1999年10月的监控留存情况。
光标在发送键上方停住。
他没按下去。
手指缓缓移开,合上电脑。
台灯的光照在桌角,值班表的一角微微卷起,被风轻轻掀起。林远坐着没动,目光落在“郑世杰”三个字上。
窗外,一辆夜班公交驶过,车灯扫过墙面,又迅速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