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手机放回口袋,指尖在屏幕熄灭的瞬间停顿了一下。他站在律所楼下台阶的第三级,风从街口斜穿过来,吹动了公文包边缘的一角。他没往上走,而是低头重新检查拉链是否扣紧。金属扣合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他确认——那枚备份设备还在。
他走进办公区时,陈默已经坐在会议桌旁,面前摊开三本厚薄不一的文件夹。周正言站在窗边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只听见他说了句“明天上午之前必须送到”。
林远将公文包放在长桌尽头,取出加密存储设备,插入防泄密终端。屏幕亮起后,数据开始逐项加载。他没有说话,只是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的第一行。
“监察委那边给了反馈通道。”他开口,“材料已归入优先核查序列,二十四小时内会有状态更新。”
陈默点头,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那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所有证据经得起质证。”
周正言挂了电话走过来,把手里的单据递给林远:“公证处的预约排到了明早十点。扫描仪也调好了,随时可以录入纸质件。”
林远接过单据看了一眼,放进文件夹。“先分类。”他说,“按时间线和证明力分三级。A类是能当庭出示的核心证据,b类需要辅助说明,c类只作背景引用。”
三人围坐一圈,开始逐一梳理。电子文档按编号排列,录音文件标注来源与场景,每一份复印件都附上提取过程说明。陈默负责审计报告部分,他在几处资金流转节点上画了红圈,又补充了会计准则依据。
“这些转账名义是项目服务费,”他说,“但实际上没有对应的服务合同备案。只要调取银行流水和关联公司注册信息,就能证明空壳运作。”
林远记下要点,在时间轴上标出三个关键日期:七月九日协调会、十一日法院驳回申请、十二日系统日志清除。三条线在图表中央交汇。
“问题在录音。”周正言皱眉,“没有第三方见证,对方一定会质疑真实性。”
“我来解决。”陈默合上笔电,“我会以原恒正所助理律师身份出具一份情况说明,解释这份录音的获取背景。虽然我现在不是他们的人了,但程序上,这属于对过往工作资料的追认澄清。”
林远抬眼看他。
陈默嘴角微动,“郑世坤让我写过太多掩盖事实的文书。这一次,我想亲手拆掉它。”
会议持续到下午三点。所有材料被重新装订成册,封面贴上编号标签。A-01至A-07为直接指控证据,包括《季度协调备忘录》pdF、会议签到表影印件、服务器日志异常记录;b类包含银行流水摘要与内部邮件截图;c类则是相关新闻报道与信访记录汇总。
林远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写下六个字:“程序异化,权力合谋。”
“这是我们庭审的主轴。”他说,“不是控诉某个人违法,而是指出一种模式——用合规流程包装非法决策。只要法官意识到这不是个案,而是惯性操作,我们就有了突破口。”
周正言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终于开口:“你打算怎么开场?”
“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切入。”林远转身面对他们,“先提一个没人注意的时间差:七月十日下午三点十七分,拆迁办发布征收公告。而同一天上午十一点,恒正所已向区政府提交法律意见书,结论是‘程序完备,无需听证’。”
陈默接话:“意思是,决定还没公布,背书已经写好了。”
“对。”林远点头,“这不是事后审查,是预设结论。我们要让法庭看到,所谓的程序正义,其实是一场提前排练好的戏。”
周正言缓缓坐下,“那你得准备好应对反问。他们会说,意见书只是建议,最终决策权不在律所。”
“所以我们要把链条拉完整。”林远翻开笔记本,“从会议纪要到审批签字,再到资金拨付节奏,每一环都要对应上。不能只靠一份文件定性,得让所有细节自己说话。”
当天傍晚,团队转入模拟演练。
会议室临时改成法庭布局,林远站一侧作为主辩方,陈默扮演对方律师,周正言担任主持角色,把控发言节奏。
第一次陈述进行到一半,陈默打断:“你提到‘绿色通道’,但这个词本身不违法。政府也有加快审批的正当需求。你怎么证明这是变相操控?”
林远顿了顿,翻开A-03号证据册:“我出示七月六日住建局内部通知复印件,其中明确要求‘不得单独列项申报该项目’。但三天后,同一部门却主动发起专项审议流程。这种反常提速,结合备忘录中‘避免引发外部质疑’的表述,足以构成合理怀疑。”
陈默没再追问,但提醒:“语速太快,法官可能跟不上你的逻辑。每一句话之间留半秒,让记录员能抄完。”
第二次演练调整了节奏,第三次则加入了突发质询环节。陈默连续抛出五个尖锐问题,试图打乱主线。林远逐一回应,但在第四题时稍有迟疑。
“你说数据被清除,可有没有可能是系统故障?”陈默紧盯他。
林远深吸一口气:“如果是故障,日志应保留报错记录。但我们查过运维台账,那天没有任何维修登记。相反,清除操作发生在凌晨一点零八分,执行账号为管理员权限,Ip地址归属恒正所内网。”
他说完,屋里安静了几秒。
周正言点头:“这个回答成立。但下次别等三秒才开口,显得你在想措辞。”
夜色渐深,窗外灯光一盏盏暗下去。律所只剩下这一间屋子还亮着。
最后一轮演练结束,已是晚上十一点。林远把七份证据册依次锁进铁皮柜,钥匙交由周正言保管。他自己留下一份模拟记录,装进公文包。
陈默收拾电脑时忽然说:“明天动员会,你会告诉所有人真相吗?”
林远正在关灯的手停了一下。
“不会。”他说,“只会讲证据和策略。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陈默没再问,背着包走了。周正言临出门前拍了下林远肩膀:“你爸当年没打完的仗,你现在替他站上了法庭。”
门关上后,办公室只剩林远一人。
他坐回座位,打开台灯,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男人伏案写字的侧影,背景是老式木书架,墙上挂着律师资格证。那是父亲林建国最后一次出庭前的夜晚。
林远把照片轻轻压在笔记本底下,合上封面。
他起身走到墙边,揭下整张手绘时间线,平铺在桌上,用镇纸压住四角。然后拿出红色便利贴,在“七月十一日”下方贴了一张,写下两个字:**开庭**。
笔帽咔哒一声扣上,他将笔放回笔筒。
窗外城市沉入寂静,玻璃映出他坐着的身影,笔直,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