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世南的脸,瞬间胀红,然后又飞快地褪去所有血色。
“你,你.......”
他嘴唇哆嗦着,伸出手指着尉迟恭,却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
他想骂尉迟恭粗鄙,想斥责他血口喷人。
可他怎么反驳?
尉迟恭说的不是事实?
是!
虞家确实参股了长安最大的几家商号,每年从丝绸之路上赚取的利润,是一个他自己都不敢细算的数字。
这几年,那些商号也确实遭遇过劫掠,损失惨重。
他也确实因此对那些劫匪恨之入骨。
可……可这些事,怎么能拿到朝堂上说!
这些是“利”,而他虞世南一生所求,是“名”!是清流领袖,是道德楷模!
现在,他最肮脏的“利”,被尉迟恭这个粗鄙武夫。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给活生生剖了出来。
虞世南气血攻心,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
身后的萧瑀和其他几名文官赶紧上前扶住他。
“尉迟敬德!你放肆!”
萧瑀扶着抖如筛糠的虞世南,对着尉迟恭怒目而视。
“此乃太极殿!议的是国之大事!岂容你在此撒泼耍横,肆意污蔑朝中大臣!”
尉迟恭脖子一梗,还想再骂。
一只手,却轻轻按在了他的胳膊上。
那只手,并不如何孔武有力,却让尉迟恭满身的煞气,瞬间就收敛了回去。
他扭头,看到了叶凡那张平静的脸。
叶凡对着尉迟恭,微微摇了摇头,然后上前一步,将尉迟恭那座铁塔般的身躯,挡在了身后。
他先是对着摇摇欲坠的虞世南和脸色铁青的萧瑀,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虞公,萧公,息怒。”
叶凡的声音,平和温润,像是春风,吹散了殿内那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吴国公是粗人,在军队待久了,说话不知轻重,惊扰了二位,我替他给二位赔个不是。”
萧瑀冷哼一声,脸色稍缓。
程咬金在队列里撇了撇嘴,心里嘀咕,你小子啥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果然,叶凡的下一句话,就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萧瑀,“尉迟将军话糙,理也糙。”
“他没说到点子上。”
什么?
程咬金和尉迟恭都愣住了。
他们觉得尉迟恭刚才那番话,简直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怎么就没到点子上了?
萧瑀和虞世南等人,也皱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叶凡。
叶凡没有理会众人的疑惑,他转过身,环视全场,目光从每一个文武官员的脸上缓缓扫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大人,我且问一句。”
“在座的各位,谁家,没有在大唐钱庄里存钱?”
大殿内,一片死寂。
无人应答。
开什么玩笑?
大唐钱庄,国库担保,利息又高。
这几年,哪个官员府上发了俸禄,得了赏赐,不是第一时间就存进去?
谁会把金子银子傻乎乎地埋在自家后院里发霉?
叶凡看着众人默认的表情,又笑了笑。
“钱庄的利息,按时按点,一文不少地送到各位府上。”
“诸位,拿得可还开心?”
这话问得,让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笑容。
开心,当然开心。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什么都不用干,躺着就能收钱,谁不开心?
“那么,我再问一句。”
叶凡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
“这利息,从何而来?”
殿内依旧寂静,但一些心思敏锐的人,比如房玄龄和杜如晦,脸色已经开始变了。
他们隐约猜到了叶凡想说什么。
叶凡也不等他们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钱庄不是凭空变出钱来的聚宝盆。”
“它之所以能付给各位利息,是因为它把大家存进去的钱,又借了出去,去赚更多的钱。”
“借给了谁?”
叶凡的目光,投向了那副巨大的天下舆图,手指,指向了那条从长安一路向西,蜿蜒曲折的红色丝线。
“借给了那些赶着骆驼,拉着丝绸,冒着风沙,去西域,去更远地方做生意的商贾!”
“是他们,把我们大唐的丝绸、瓷器、茶叶,卖出了黄金的价格!”
“也是他们,把赚回来的钱,连本带利地还给钱庄!”
“钱庄拿出其中的一小部分,作为利息,分给了在座的各位。
剩下的大头,一部分扩充军备,一部分充盈国库,还有一部分,继续投入,让更多的商人,走得更远!”
叶凡转过身,重新看向众人。
“现在,各位明白了吗?”
“那条丝绸之路,就是我们大唐钱庄的命脉!”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也是在座各位大人,你们自家钱袋子的命脉!”
“轰!”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
之前,他们只是觉得,天竺劫掠商队,是国家的损失,是陛下的耻辱。
可经过叶凡这么一说。
他们才悚然发现,这他娘的,跟自己也息息相关啊!
“所以,天竺和那些吐蕃余孽,打劫的不是什么普通的商队!”
“他们是在打劫我们的大唐钱庄!”
“是在抢我们国库的钱!”
“是在断我们每一个人的财路!”
“是在抢我们每一个人的钱!”
最后这句话,叶凡说得极重。
就像一把重锤,砸碎了所有道德文章,砸碎了所有虚伪的清高。
什么王道霸道,什么仁义道德,在“抢我的钱”这五个字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今天,他们敢抢一百万两!”
“明天,丝绸之路上的商队少了,钱庄赚不回来钱了,他们就敢让你们的利息少一半!”
“后天,丝绸之路彻底断了,钱庄一文钱的收益都没有了!”
叶凡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种残酷的质问。
“到了那天,诸位大人手里那一张张精美的存单,除了拿来擦屁股,还能生出半个铜板的利息吗?!”
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
针落可闻。
所有官员,无论文武,全都呆立当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个平日里懒散得像只猫的武国公,这个从不参与朝政的咸鱼驸马。
他的眼光永远比他们,看得深,看得远!
他在建设钱庄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将所有文武,绑在了一条船上!
他没有讲大道理,没有喊打喊杀。
他只是把一场远在万里之外的国战,变成了一场扞卫自己钱袋子的私人战争。
谁敢反对?
谁还能反对?
反对出兵,就是跟自己的钱过不去!就是跟满朝文武的钱过不去!
虞世南站在那里,嘴巴半张着,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他感觉自己一生建立起来的道德壁垒,被叶凡这几句话,轰得连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