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最终在大长公主府朱漆大门前缓缓停下。
车帘被掀开,带着冬日凉意的风先一步窜入车内,慕容轩动作利落,先一步跃下马车,靴底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回身时,手臂已稳稳护在车辕旁,指腹不经意间蹭过腰间系着的白玉双鱼佩——那是他十五岁接下第一间铺面时,母亲北辰婳亲手给他的,玉佩边缘早已被常年摩挲得温润发亮,泛着淡淡的柔光。
“母亲,到了。”
待北辰婳扶着他的手,踩着放好的马凳缓缓落地,他才松了口气,顺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边碎发。指尖触到母亲鬓角新生的几缕银丝,目光又扫过她眼角因笑意而加深的细纹,他又轻声补充道:“我送您进去?”
北辰婳颔首,目光却落在他紧蹙的眉尖上。自今日知道圣上有意让他接任户部侍郎起,这孩子一路上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手指也无意识地在桌沿上划着算筹的轨迹,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周旋于各大商号间的从容。
两人刚走到府门前,门房正欲上前躬身见礼,袍子的下摆还没来得及弯下去,北辰婳忽然抬手止住了他。她的指节带着几分长辈特有的亲昵,轻轻敲了敲慕容轩的发顶,手上戴着的赤金缠枝镯轻轻碰撞,发出“叮铃”的细碎声响。
“刚把我送回来,就急着走啦!”她的语气里藏着打趣的温软,眼神却看得通透,“是要去城西的账房,给你那些私下的产业找可信的人接手?”
慕容轩脚步一顿,回头时眼底还带着几分“母亲怎知”的茫然。他原想趁今日午后空闲,去城西账房把绸缎庄、粮行的日常账目和采买章程,跟跟着自己多年的老掌柜们当面说清——毕竟入了户部后,怕是连晨昏定省都难得准时,更别提分心打理这些私产。若是交接出了岔子,不仅会损失银钱,反倒辜负了老掌柜们这些年的忠心,这是他最不愿见的。他以为自己的这些产业藏得隐秘,连每次去账房都特意绕了远路,避开府里的眼线,竟没瞒过母亲的眼。
“母亲……”他刚要开口解释,北辰婳却从袖中抽出一卷叠得方正的绢帛,递到他面前,打断了他的话头。
“先别急着说生意。”她指尖轻轻点了点笺纸,眉眼间带着几分笃定,“这上面写了两桩事——左边是给柳诗音的聘礼清单,我你瞧瞧有没有要添的;右边是钦天监挑的婚期,下个月初十,宜嫁娶,避开了月初的雨雪天。”
慕容轩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绢帛细腻的纹路,展开时墨色字迹清晰工整。他看着那行婚期,耳尖的红意又深了几分,喉结动了动,竟一时忘了方才要解释的话。
北辰婳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指尖顺势点了点他的额角,语气里添了几分嗔怪,连带着眉梢都染了笑意:“你这孩子,越大倒越糊涂了,如今倒把正经事抛在脑后了?”
她刻意顿了顿,看着慕容轩眼中的茫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羞赧,才慢悠悠补完后半句,尾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有了这单子,你去将军府也不用慌着琢磨说辞,把聘礼和婚期跟那姑娘说清楚,比什么都要紧。”
这话落地,慕容轩握着绢帛的手指紧了紧,声音低得像被风吹得发飘:“原是记着的,只是想着先把生意交接的事敲定……总得当面跟他们说清章程,免得后续出乱子,误了伙计们的生计。”
“再急的章程,也急不过你的终身大事。”北辰婳轻轻打断他,转头从侍女晚棠手里接过暖炉——炉身裹着素色绒布,上面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针脚工整,正是她前几日亲自挑了料子,让绣房赶制的。她把暖炉塞进慕容轩掌心,暖意顺着指尖漫进心口,驱散了午后的微凉。
“外面风凉,去将军府路上披着那件玄色披风,别冻着。”她的声音愈发柔和,带着母亲特有的叮嘱,“那些掌柜跟着你多年,最是稳妥,晚一日说清也碍不着事;柳诗音是个姑娘家,也不好开口问,你这个做未婚夫的,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在府里等着心慌。”
慕容轩握着暖炉,另一只手还攥着那张聘礼婚期单,掌心的暖意混着绢帛的触感,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漫去,连带着紧绷的肩线都放松了些。他望着母亲随晚棠走进府门的背影,喉结又动了动,终是握紧暖炉与绢帛,朝着府外快步走去。
刚到停在门边的马车旁,他便俯身拍了拍辕边那匹枣红马的鬃毛,对车夫干脆说道:“把马车下掉,我骑马去就行了,不用马车。”指尖触到马鬃下微凉的马颈时,他低头又看了眼绢帛上的婚期,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翻身上马时动作都轻快了些,连握着缰绳的力道都比平日轻了几分,仿佛怕稍一用力,就惊扰了心底那点珍贵的念想。
马蹄声“哒哒”响起,朝着将军府的方向而去,风里似乎都带了点腊梅的清香——那是街角老梅树开的,每年这个时候都香得醉人。清香混着期待的暖意,拂过他泛红的耳尖,连带着心跳都快了几分。
府内廊下,北辰婳在晚棠的搀扶下站定,回头望了眼巷口,见慕容轩的身影已随着马蹄声远去,才收回目光,唇角噙着的笑意未散。
身后的侍女晚棠见状,忍不住轻声打趣:“公主,您瞧侯爷,这会儿去将军府的脚步,比当年他初接下城南绸缎庄时还急,生怕去晚了一步似的。”
北辰婳指尖抚过廊柱上雕的缠枝莲纹,指腹蹭过细腻的木纹,语气里满是温软的笑意:“他自小就对生意上的事上心,当年十五岁接下第一间铺面,在账房里熬夜算账到天明,眼睛熬得通红都不喊累,只说不能砸了招牌。如今要入仕了,偏还惦记着产业交接,倒把自己的终身事抛在脑后,若不是我提前拟好这聘礼婚期单,指不定要拖到什么时候。”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院角初开的腊梅——鹅黄色的花苞缀在墨色枝桠上,像撒了一把碎金,有两三朵已悄悄绽开,花瓣薄如蝉翼,透着难得的生机。眼底添了几分柔和,她又道:“柳诗音那姑娘我见过几次,性子又沉静知礼,跟他这急脾气最是相配。如今有了这单子定了下来,往后他也能少些分心,既顾着户部的差事,也顾着身边人。”
晚棠笑着应道:“公主放心,侯爷心里亮堂着呢,方才您递单子时,他攥着笺纸的手都紧了,定不会让柳姑娘受委屈。”
北辰婳轻轻颔首,接过她递来的青瓷茶盏。氤氲的暖雾漫过眉梢,模糊了她眼角的细纹,她望着院中的腊梅,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扛起家里的担子,如今总算要把心思放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了。往后有柳诗音陪在他身边,知冷知热,自己也能少些牵挂。
一阵风过,腊梅的清香飘得更远,落在廊下的茶盏里,漾开一圈浅浅的暖意。阳光透过廊檐的缝隙洒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安静又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