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军的天塌了。
让这么小的孩子在爸爸和妈妈之间选择一个，这十分残忍。
事实上，他也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小孩子再天真，也知道跟着谁才能过好日子。
不选爸爸，他就得去做孤儿，去外面流浪。
贺小军难过郁郁，贺骏山牵着他从医院里出来，把人抱上车时，小孩儿一直神情恹恹地低垂着脑袋。
好像抑郁了。
贺骏山看他一眼，心底叹了口气，径直将车门关上。
他开车载着贺小军来到军区招待所，停好车，傍晚天边橘红明媚的斜阳，正好映亮招待所红色的楼身。
贺骏山抬头看了眼某间窗户，牵着贺小军走进招待所。
房间里，周黎晓正在做一套题，神情投入认真，听见叩门声，以为是送餐的人来了，连忙起身过去开门。
然而看到一天内来了两次的贺骏山，她难免惊讶，低头，又瞧见立在他腿边的贺小军，眼里的惊讶添了两分喜色。
“小军，你出院了？”
“周阿姨！”
贺小军一把抱住她腿，昂起的小脸上总算露出点欣喜，“你真来看我了！爸爸没骗我！”
贺骏山垂眸瞥他一眼，心忖，也不算是骗，只不过不是周黎晓主动来的而已。
“快进来！”
周黎晓揉了下小孩儿的脑袋，笑眯眯牵着他进门。
“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身体好点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受伤！”贺小军两只小手抓着她手，脑袋摇成拨浪鼓，“爸爸说周阿姨来看我，我不想让周阿姨担心，阿姨你看，我好好的呢！”
周黎晓摸了摸他小脸，瘦小的肩膀和细细的胳膊，浅笑颔首。
“没事就好，快坐吧，阿姨给你洗水果吃。”
让小家伙坐到凳子上，周黎晓拿起一颗苹果快步走进洗漱间，避开身后的视线，她立在水龙头前边搓洗苹果，边跟立在房门边的贺骏山对视一眼，目露询问。
贺骏山不动声色阖了下眼，微微点头。
周黎晓心里有了数。
“你们先聊，我去食堂看看。”贺骏山道了句，便开门走了。
这是想留点时间，让周黎晓单独跟贺小军说说话。
这不就是她来这趟的任务么？
早起还因为归期不定而郁闷，没想到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看着房门关上，周黎晓打起精神，从洗漱间里出来，把洗好的苹果递给贺小军。
“小军，喏，吃个苹果。”
贺小军乖乖伸手接住，“谢谢周阿姨。”
“客气什么？”
周黎晓笑笑，心说，这是你爸买的。
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她坐到床边，语声温柔哄道：
“不够还有，这里还有水果罐头，想吃吗？阿姨帮你打开。”
贺小军眼睛一酸，握着苹果摇摇头， 然后耷拉下小脑袋，垂头丧气的说：
“我没胃口，不想吃...”
周黎晓佯作惊讶，“怎么了？跟爸爸吵架了？”
贺小军眼泪吧嗒一下掉下来，抬起脸哽咽着说起来：
“是我妈妈她.....”
周黎晓眼睫轻眨，连忙倾身抱了抱他，耐心听他诉说自己的委屈和伤心。
她一句都没打断，直到贺小军断断续续说完了，哭的差不多了，才幽幽叹了口气，搂着他柔声安慰。
“小军，阿姨知道你伤心，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不管你妈妈做了什么，你始终都觉得她是你妈妈，是无可取代的，对不对？”
“嗯！”
贺小军抽抽噎噎的点头，总算有人懂他了！
周黎晓替他擦眼泪，满眼无奈跟他对视着，细声说：
“你没有错，但是你也要换个角度想想，要理解爸爸和爷爷奶奶的难处。”
“你妈妈她伤害过爸爸，伤害过爷爷奶奶，她曾经抛弃你，对你也是一种伤害。她现在又突然跑回来，把别人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抢走，完全不考虑爸爸和爷爷奶奶的感受，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贺小军哽声滞住，表情愣愣的。
“伤害别人一定是不对的，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
周黎晓蹙眉，语气认真严肃地教育他：
“你不能因为自己是小孩子，就一次又一次不考虑爸爸的感受，希望他为了你一遍遍妥协，你这样也有点自私。”
“你知不知道，你妈妈照顾不好你，还不让你上学读书，爸爸有多心疼？”
“知不知道听说你丢了，爸爸两天两夜都没合眼，找你都找疯了。”
“他担心你，心疼你，为了你不顾自己身体的时候，你妈妈又为你做了什么？”
“你是小孩子没错，但小孩子没有权利是非不分，也不能肆无忌惮的伤害爱你的人。”
贺小军愣愣的。
好半晌，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心里的难过满涨，涨的他难受极了。
“周阿姨，你也觉得...，我妈妈很坏？”
周黎晓眉心皱紧，想了想，微微摇头：
“阿姨没资格评判她是好是坏，因为阿姨并不认识她。不过小军，阿姨想问你，你是真心觉得，跟妈妈一起生活，要比跟着爸爸一起更快乐，更满足么？”
贺小军抿住嘴，垂下泪眼好半天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跟谁一起生活更好。
贺家吃穿不愁生活富足，爷爷奶奶再是不疼他，也不会让他饿肚子，更不会没钱送他念书。
爸爸还会每天接送他上下学。
可妈妈...没钱。
她要工作，没时间陪他，更没钱送他念书，甚至一日三餐都保证不了。
自己这些天，每天一睁眼就是看着妈妈离开，然后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一直等到天黑妈妈才拎着饭菜回来。
有时候，还是剩菜剩饭。
妈妈说，是发廊里太忙了，没时间吃饭，她自己太饿，就先吃了一点垫补一下。
凡事就怕对比。
贺小军沉默着，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直掉。
周黎晓看在眼里，略感心酸，拿出手绢一边替他擦泪，一边语声低柔哄道。
“不管任何时候，抛却其他因素，人都应该选择有利于自己的环境去成长，这样才能在充足的资源条件下，无忧无虑的长大，长成最好的模样。”
“可能这些话，你有一部分不太理解，那阿姨想告诉你，如果换了是阿姨，我一定会选择跟爷爷奶奶和爸爸一起生活。”
“这样至少你能过得好。”
“你妈妈如果真的爱你，一定希望你过得更好，而不是希望你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长大后还成为一个大字不识的街溜子。”
“小军，你觉得阿姨说的对不对？”
贺小军慢慢点头，抽噎着说，“...阿姨说的，对。”
“乖，你是男子汉，什么都懂的，伤心归伤心，阿姨相信男子汉很快能坚强起来。”
周黎晓柔下声，揉了揉他脑袋：“回去以后，好好生活好好读书，别再跟爸爸置气了，知道么？”
贺小军抿着嘴蹭了把鼻涕，没说话。
‘叩叩叩’
正这时，房门被叩响。
周黎晓起身过去开门。
贺骏山端着四个饭盒立在门外，也不知是刚回来，还是已经站了一会儿。
他黑眸深暗，淡淡一笑：
“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