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烨尘那句“家里变化不小”的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江氏和冷父脸上带着笑，显然是觉得这变化是顶好的事。老大冷大河憨厚地点头。唯有王氏，眼神闪烁，嘴角撇了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觑着冷烨尘冷硬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凌初瑶面对这句听不出褒贬的话，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人总要往前看。为了孩子，这个家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
她的话合情合理，挑不出错处。冷烨尘看着她沉静的眉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预设的场景，在此刻这个窗明几净、妻“贤”子“孝”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不合时宜。
他的左手下意识地微微一动，指尖隔着几层衣料，触碰到袖袋中那份折叠得方正正、带着体温的硬纸。
那是一封和离书。
在他决定回乡休养时，便已请军中文书拟好，盖上了他的私印。内容很简单，言明夫妻缘浅，性情不合，愿和离。他甚至还准备了一笔不算少的银钱，以及托人在镇上物色好的一处小院的地契。在他原本的规划里，回到这个想必依旧破败混乱的家，见到那个依旧令他失望甚至厌烦的妻子，他会平静地拿出这份和离书，给予足够的补偿，然后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或者，如果孩子与她感情不深，便将孩子一并带走安置。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为了彼此解脱，也为了两个孩子能有个更好的成长环境。
可是现在……
他的指尖在那硬挺的纸张边缘摩挲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动作。
眼前的凌初瑶，与他记忆中判若两人。不仅仅是外貌，更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静与从容。她将两个孩子教养得很好，好到超乎他的想象。这个家，也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充满了生机。
他若此刻拿出和离书，会怎样？
孩子们那依赖地偎在她身边的样子，瞬间浮现在他脑海。他们显然极为亲近这个“娘亲”。强行分离，对幼小的他们而言，会是怎样的伤害？
而且，她方才那句“为了孩子”，说得那般自然恳切。若她真如表面这般，是真心为了孩子好，那他此举，岂不是恩将仇报？
冷烨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强烈的犹豫。袖袋中的和离书，仿佛突然变得千斤重，沉甸甸地坠着他的手臂。
“爹，您累了吗？脸色不太好。”一直安静观察的大宝，忽然小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孩子，心思比他想象的还要细腻。
冷烨尘回过神，对上儿子清澈的眼睛，心头微软。他摇了摇头，声音放缓了些许：“无妨，只是有些舟车劳顿。”
江氏立刻心疼道：“肯定是伤口又疼了吧？快，别在这儿干坐着了，回房躺下歇歇！初瑶，你快扶烨尘去东厢房，那屋子我都收拾好了！”她说着，便上前来要搀扶儿子。
冷烨尘抬手虚拦了一下：“娘，我自己可以。”他站起身，动作间依旧带着军人的利落，但起身的瞬间，肋下的伤口还是让他气息微微一滞。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凌初瑶，此刻上前一步，伸手虚扶在他的手臂外侧，既提供了支撑，又没有过分逾越，分寸把握得极好。
“我扶你过去。”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妥。
冷烨尘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尤其是一个……他原本打算和离的妻子。但手臂外侧传来的、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的坚定力道，以及她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让他一时间没有推开。
他沉默着，借着她的力道，迈步向门口走去。
经过孩子们身边时，二宝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爹，你要乖乖睡觉，伤好了才能陪我们玩。”
孩童天真无邪的话语，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过冷烨尘冷硬的心房。他低头，看着儿子充满期待的小脸，又看了看身旁女子平静的侧颜，袖中的和离书，似乎又沉重了几分。
他没有回应二宝，只是对凌初瑶低声道：“有劳。”
凌初瑶微微点头，扶着他，一步步走向收拾好的东厢房。
看着她专注地留意脚下、小心搀扶的侧影，感受着臂弯处传来的支撑力量，冷烨尘眸色深沉如夜。
这和离书……或许，不必急于一时。
至少，在他弄清楚这个女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她是否真的能一如既往地对孩子好之前，这份东西，还是暂且……留在袖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