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奇异的笑意,像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刮着苏晚晚的耳廓。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提着鸡蛋篮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原来…这糖糕,是这么用的。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丢进深潭,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她能怎么回答?
说我不是故意的?说我只是想安抚两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
她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迈步走近,身形清瘦,影子却像一张网,将她完全笼罩。
“下次,”他停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眸子,倒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再遇到这种事,不用这么麻烦。”
苏晚晚猛地抬头看他。
“不用糖糕,”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她的发梢,带走一根沾上的草屑,“也不用画线。”
他的动作很轻,语气很淡。
“让他们吵。”他说,“吵累了,自然会停。谁家要是动手砸了东西,就让他赔。谁要是打伤了人,就送官。”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酷。
仿佛邻里纠纷,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苏晚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和他,根本不是一类人。
她还在用人的逻辑去思考,去共情,去解决问题。
而他…他似乎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我…我去做饭了。”苏晚晚狼狈地别开脸,提着篮子,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冲进了厨房。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背上,直到她躲进那方寸之地。
这件事带来的后续影响,比苏晚晚想象的要快得多。
第二天一早,她家那扇许久无人问津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来的是村东头的刘婶,一个出了名的碎嘴婆娘。
她一进院子,就拉着苏晚晚的手,热络得像是见了亲闺女。
“哎哟,叶家娘子!你可真是我们村里的活菩萨!”
苏晚晚被她晃得头晕,只能勉强挤出个笑:“刘婶,您这是…”
“你还不知道吧?”刘婶一拍大腿,嗓门扬得老高,“你昨天那个法子,里正报到镇上去了!镇上的县丞老爷听了,直夸你有大智慧,说要全县都学学你这个‘中线划界法’哩!”
苏晚晚脑子嗡的一声。
完了。
事情闹大了。
她不过是用了个初中几何最基础的知识,画了条中轴线,怎么就成了惊动县丞老爷的“大智慧”了?
这群古人也太没见识了吧!
“不光是这样,”刘婶神秘兮兮地凑近,“李大牛和张王氏那两家,昨天下午就和好了!李大牛还帮着张家修了屋顶,张王氏也给李家送了一篮子菜,两家的小子又凑一块玩泥巴了!村里人都说,是你那块桂花糖糕有神效,是文曲星给开过光的!”
苏晚晚的脸,刷一下白了。
桂花糖糕…
她下意识地朝书房的方向瞥了一眼。
叶孤城没有出来。
但她仿佛能感觉到,那堵墙后面,有一双耳朵,正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刘婶还在那喋喋不休地夸赞,苏晚晚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现在只想把刘婶的嘴堵上,让她赶紧滚蛋。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位“喜鹊”,苏晚晚靠在门板上,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名声。
这种东西,对她而言,不是荣耀,是催命符。
她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来孤女,凭什么盖过里正的风头?凭什么得到县丞的夸奖?
这不合理。
太不合理了。
而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会引来窥探和怀疑。
最要命的窥探,就来自她身边。
果然,没过两天,更麻烦的事情找上门了。
这次来的,是里正本人。
山羊胡老头一脸愁苦,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体面,但神情倨傲的中年男人。
“叶家娘子…”里正搓着手,一脸的为难。
苏晚晚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位是咱们村西头,王员外家的管家,吴管家。”里正介绍道。
那吴管家只是拿眼角瞥了苏晚晚一眼,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我来你家是给你面子”的德行。
“听里正说,你很有办法?”吴管家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
苏晚晚心里暗骂,脸上却挂着恭顺的笑:“管家说笑了,我就是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办法。”
“哼,少跟我来这套。”吴管家很不耐烦,“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件事。我们员外在城郊有百亩良田,不知怎么回事,今年种下去的麦子,长得蔫头耷脑的,眼看就要绝收。镇上请了好几个老农都瞧不出毛病,我听说你有点‘神机妙算’的本事,里正又把你夸得天花乱坠,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那个能耐。”
苏晚晚听完,头皮都炸了。
让她一个连五谷都分不清的现代人,去给百亩良田看病?
这不是扯淡吗!
“吴管家,您太高看我了…”她连忙摆手,“我…我真的不懂种地…”
“不懂?”吴管家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来,“我可是听说了,你家后院那几株怪藤,是你从山里挖回来的野种,如今长得比谁家的庄稼都好。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懂?”
苏晚晚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后院的土豆,终究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里正,里正却躲开了她的目光,显然,这位吴管家,他得罪不起。
苏晚晚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说不行,这个吴管家今天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记恨上她,以后给她使绊子。
说行…她拿什么行?
就在她进退两难,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
吱呀。
书房的门开了。
叶孤城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换了身衣服,不是平日的青色布衣,而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料子似乎极好,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一出现,整个院子里的空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吴管家脸上的倨傲,瞬间收敛了三分,甚至还对着叶孤城,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
“叶先生。”
叶孤城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他没有看吴管家,目光直接落在了苏晚晚身上。
“怎么了?”他问,声音依旧清冷,却让苏晚晚感觉找到了主心骨。
“相公…”苏晚晚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几步走到叶孤城身边,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吴管家非说我懂种地,让我去给王员外家的田看毛病…可我…我真的不会啊…”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地,用手指扯了扯叶孤城的衣袖。
那力道很轻,带着一丝哀求和依赖。
吴管家看到这一幕,眉头皱了起来。
叶孤城垂眸,看了看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又抬眼看向吴管家,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内子胆小,不懂农事,让吴管家见笑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吴管家脸色一僵,显然没想到这个穷教书的口气这么硬。
“叶先生,我这也是没办法。员外的田要是绝收,我们底下人可没好果子吃。再说了,也不是白让尊夫人帮忙,事成之后,员外必有重谢。”
“哦?”叶孤城眉梢微挑,“重谢?有多重?”
吴管家以为有门,连忙道:“白银十两!”
十两白银。
对于一个普通农户来说,这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苏晚晚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然而,叶孤城听完,却只是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很淡,甚至有些嘲讽。
“区区十两银子,就想让我夫人,去看你们家那百亩烂地?”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吴管家,你是不是觉得,我叶孤城的人,就这么廉价?”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吴管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极了。
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眼里,靠着女人才能在村里立足的小白脸,敢这么不给他,不给王员外脸面。
“你…!”吴管家气得手指发抖。
“滚。”
叶孤城只说了一个字。
那声音不重,却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吴管家和里正的心上。
里正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吴管家,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院子。
世界,终于清静了。
苏晚晚还维持着抓着他衣袖的姿势,整个人都傻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月白色的长衫,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俊逸,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可刚刚,就是这个“谪仙”,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替她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她心里五味杂陈。
有感激,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动摇。
“相公…谢谢你。”她松开手,低声说。
“谢我?”叶孤城转过头,重新看着她。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苏晚晚,”他忽然叫了她的全名。
“你好像,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
他俯下身,靠得极近,那月白长衫上清冽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冷意,将她团团包围。
“先是那首新奇的歌谣,再是那块用来收买人心的糖糕,然后是那个所谓的‘中线划界法’…”
他每说一句,苏晚晚的脸色就白一分。
“现在,你连观察土壤,改良农具的本事都有了。”
他不是在问。
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晚晚浑身发冷,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越陷越深。
“我没有…我不知道…”她只能无力地重复着。
“没关系。”他忽然笑了,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不想说,我不逼你。”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像魔鬼的私语。
“你就待在我身边,安安分分的,当好你的叶夫人。”
“至于其他的…”
他凑到她的耳边,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我会替你,摆平一切。”
说完,他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回了书房。
门,再次关上。
苏晚晚一个人站在院子里,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缓缓地蹲下身,抱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恐惧,像潮水一样,灭顶而来。
摆平一切…
他用这四个字,给她画了一个更精致,更牢固的牢笼。
她不能再等了。
一天都不能。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和动摇,被彻底的疯狂和决绝所取代。
她心念一动,意识沉入空间。
角落里,那五两银子还安静地躺着。
土豆种子已经消耗殆尽,但后院的那些藤蔓,已经结出了果实。
再有十天。
最多十天,土豆就能收获。
到时候,她将拥有第一笔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带走的粮食和资本。
她死死地盯着空间里的那片空地。
脑子里,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疯狂的计划,正在飞速成型。
十天。
第九天。
第八天…
她在心里,开始了最后的倒计时。
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系统的面板,在她眼前闪烁了一下。
一个新的奖励,发放了下来。
不是种子,不是图纸。
而是一张陈旧泛黄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纸。
苏晚晚心中一动,用意识展开了那张羊皮纸。
看清上面的东西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那上面画的,不是什么改良农具的图。
而是一副地图。
一副极其详尽的,标注着山川、河流、关隘、甚至是兵力布防的…
大夏王朝边境,军事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