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城对于李雅而言，是一片由“记忆”与“遗忘”交织成的独特织锦。
常人行走其间，看到的是建筑、人流与信息；而她，看到的却是无数意识活动留下的“印痕”，以及那些存在于集体认知边缘、即将或已经被“合理化”忽略的“空白”。
她接受了兄长的委托，如同一个漫无目的的幽灵，飘荡在城市的脉络之中。
她没有特定的目标，也不去翻阅任何人的档案或记忆——那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甚至可能被精心编织的虚假信息误导。她所做的，仅仅是“感受”。
她漫步在能源中心，感受着技术人员们对“灰隼”事件残留的惊悸、疑惑，以及一丝被审查的不安。
这些情绪如同浑浊的浪花，拍打着意识的岸边，但其中并没有她所要寻找的那种“刻意抹平”的痕迹。
她流连于数据维护中心，感知着目标A所在区域的氛围。
那里充斥着技术的严谨与数据的冰冷，目标A本人的存在如同精密仪器中的一个齿轮，稳定，且过于……“标准”。
但这种标准，更像是一种精心维持的表象，而非真正的“融入”。李雅能感觉到那层薄薄的、隔绝内外的“壳”，这反而引起了她的注意，但她记着兄长的叮嘱，只是默默记下，并未深入。
她最终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了战略支援部。这里信息流庞杂，权限交错，是信息的中枢，也是隐藏秘密的绝佳场所。
她没有去接触那些光芒万丈的高层，也没有去关注那些行为举止略显异常的中低层人员。
她的目光，或者说她的“感知”，落在了那些最容易被“遗忘”的角落——那些勤恳、低调、仿佛永远在背景中工作的中层官员身上。
就在这片信息的漩涡中，她“看”到了一个异常。
那是一位名叫陈明的中层官员，负责部分内部通讯协议的维护与更新。
他的办公室位于一条不算繁忙的走廊尽头，他的工作记录无可挑剔，按时完成，质量达标，从未出错，也从未有过任何突出表现。
在同事们的集体记忆碎片中，他是一个“老实人”、“技术扎实但不太会来事”、“好像一直都在那里，但又想不起他具体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这种模糊的印象，本身就很常见。但在李雅的视角里，陈明的“存在感”低得……太均匀了，太自然了。
其他人，哪怕是再低调的职员，其存在也会在集体的认知织锦上留下或深或浅、或独特或重复的“印记”。
而陈明，他的“印记”淡得几乎透明，并且，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似乎在持续地、温和地“抚平”任何可能加深他存在感的涟漪。
李雅“站”在信息流的边缘，静静地“观察”了他很久。
她看到有同事路过他的办公室门口，眼神会自然而然地滑过，仿佛那扇门和里面的身影是环境的一部分，不值得投注额外的注意力。
她“听”到部门内部讨论某个技术难题时，有人模糊地提及“好像以前也有人遇到过类似问题”，但当有人追问是谁时，那点模糊的记忆碎片便迅速消散，无人能想起具体细节，而那个模糊的影子，隐隐指向陈明曾经参与过的一个不起眼的辅助项目。
她甚至能感觉到，在部门的集体记忆之河中，关于陈明过往贡献的具体细节，都像是被水流自然冲刷过的鹅卵石，圆润，光滑，失去了所有独特的棱角，只剩下“他好像一直在”、“他工作没问题”这样笼统而模糊的概念。
这不是简单的性格内向或低调。这是一种……近乎本能般的、对自身“存在”信息的精准调控和淡化。
就像一滴油完美地融入了水中，不产生任何排斥，却也永远不会真正成为水的一部分，只是利用密度的差异，让自己悬浮在视觉的盲区。
更让李雅在意的是，在这种极致的“淡化”之下，她隐约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陈明本身平和表象不符的“张力”。
那感觉，就像是一根绷紧的透明丝线，连接着某个更深更远的地方。
他没有像“灰隼”那样被明显的异种能量污染，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或异常行为。
他就像城市背景噪音的一部分，如此自然，如此合理，以至于连“烛龙”的交叉监视和静默卫队的能量扫描，都可能将他归类为“无异常”的背景信息而自动过滤掉。
但李雅不同。她的权能本就立足于“遗忘”与“存在”的边界。
这种过于完美的“融入”，这种被集体认知下意识“合理化”的忽略，本身就成了最醒目的“不协调”。
一个善于利用认知盲区隐藏自身的人。
李雅的身影在战略支援部外的阴影中缓缓凝聚，又缓缓淡去。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立刻将发现告知李四特。
她需要更多的“感受”，需要确认这根“透明的线”究竟连接向何方。
她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终于在一片看似毫无异样的草丛中，发现了一缕几乎与草叶颜色完全一致，属于猎物的透明丝线。
新的线索，指向了一个比“灰隼”更加高明，也更加危险的潜伏者。
他不再是被操控的棋子，而更像是一个主动隐藏在幕布之后，冷静地观察着并轻轻拨动着棋盘的……操线者。
……
第五基地，坐落于新旧人类之间的海滨，昔日“光辉之都”的废墟之上，如同新旧人类版图之间一枚楔入的铆钉，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里没有启明城井然有序的科技感，也没有复兴城喧嚣的市井气息。
它更多的是由钢筋水泥残骸临时加固的防御工事，以及往来其间神色警惕的各色人员，构成的一种粗粝的生存质感。
特殊的历史背景，以及特殊的地理位置，使第五基地即无法被旧人类政治体系接纳，也无法融入新人类社会。
时过多年，它依旧保存着末世基地的坚固粗糙和警惕。
王闯坐镇于此多年，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只是沉淀了更多属于统治者的沉稳与审慎。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热血冲动的兵王，而是执掌一方势力，在新旧人类夹缝中求存的政治家。
此刻，他正在基地核心区一间屏蔽了所有电子信号的密室内。
对面坐着的人，全身笼罩在不起眼的灰色斗篷里，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显示出其内心的紧张。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斗篷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联盟内部，最高议会密令，由‘传声筒’直接负责，正在组建一支特殊行动组。代号……‘惑心’。”
王闯瞳孔微缩，身体微微前倾，没有打断。
“成员……都是从各大家族和秘密部门抽调的精神暗示、群体情绪煽动、信息编织领域的顶尖好手。”灰袍人语速加快，“他们的任务目标，不是军事打击，而是……针对星火殿的社会结构，和……龙傲天的个人威信。”
“具体手段？”
王闯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知道全部……只听零星的碎片。”灰袍人喘息了一下，“他们计划利用已有的舆论基础，制造更具体、更具冲击力的‘受害者’叙事，通过我们这边……嗯，一些特殊渠道，直接‘投放’到启明城的底层信息网络。还会尝试……对某些关键节点的中低层官员，进行低强度的远程精神渗透，放大他们的焦虑和对上层的不信任……”
灰袍人顿了顿，声音更加艰涩：
“甚至……有传言，他们在秘密分析龙傲天的行为模式和精神波动特征，试图寻找……可以利用的‘弱点’，或者制造‘决策失误’的假象……”
密室内一片死寂。
王闯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这比他预想的更阴险，也更致命。
陆太祖这是要将舆论的尖刀，淬上精神的毒药，从内部瓦解新人类的团结，动摇龙傲天的统治根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