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破败的荒岛上,风化的岩石被海风侵蚀出怪异的孔洞,稀疏的枯草在沙砾中簌簌作响。
“老头子,”
山治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困惑,转头看向躺在藤椅上的雷利,眉头微蹙,
“说起来,每当我将响雷果实的力量与恶魔风脚的力量融合……”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自己的右腿,目光专注地凝视着。
“总觉得……不对劲。”
山治斟酌着词语,俊秀的脸庞上,那惯常的轻浮或犀利被纯粹的疑惑取代,
“在雷电的热力与地狱火焰缠绕、爆发的那一瞬间,总会感觉到一股……非常细微的排斥感。”
山治用手指凌空比划着,试图将那抽象的感觉具象化。
“就像两股奔涌的洪流,明明朝着同一个方向,却在最紧密的交汇处,互相轻微地‘推搡’了一下。”
“又像是两种不同频率的音叉,即便同时敲响,也总有一丝难以调和的杂音。”
雷利半眯着眼睛,银发在海风中拂动,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听着。
“就是这丝若有若无的别扭,”
山治的语速加快了些, 挫败感开始渗透出来,
“让本应完美无缺的爆发,在最关键的那个‘点’上泄掉了一股劲。”
“或许外人看来依旧威力绝伦,但我自己能感觉到——那融合的一击,最多只发挥了它本该有的……八成威力。”
他握了握拳,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眼神锐利地投向雷利:
“雷利老爷子,你见识过大海上的无数力量。这种仿佛‘天性不合’般的排斥……究竟是什么原因?”
海风吹过荒岛,卷起沙尘,掠过雷利历经风霜的面庞。
他的目光缓缓聚焦,从远处的海平面,移到了山治那只蕴含着雷霆与火焰之力的腿上。
“排斥?”
他放下酒壶,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像是了然,
“那不过是表象之下的必然。根本原因,在于这两股力量的‘出身’与‘位阶’,从根源上就天差地别。”
“你【恶魔风脚】的火焰,燃烧的根基是你体内被科技改造过的【血统因子】。”
“它再猛烈,其本质也是此世之物,依托于你的血肉、你的意志、属于‘人’这一范畴的生命能量在驱动。”
他的手指微微上移,仿佛捻起一丝空气中残留的、肉眼难见的电弧。
“而这雷电,来自【响雷果实】。它代表的,是超脱于常规物理法则之上的另一种规则之力。”
“一个是基于人力的【科技造物】,另一个是源于世界本源的【规则碎片】。”
“现在的【排斥感】,正是这种根源性差异在最浅层的体现。”
雷利话锋一转,凝视着山治:
“而你目前感到的,仅仅是这种差异带来的不适,这恰恰说明,你对【响雷果实】力量的触及,还停留在相对浅显的‘应用’层面。“
“——你只是在驱使雷电的现象,尚未真正理解或驾驭它作为‘规则’的那一部分核心。”
他的语气骤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如同淬火的铁块,砸在荒岛的沙石之上:
“但是,小子,你必须清楚——当果实能力跨越某个界限,达到‘觉醒’的领域时,问题就远远超越了‘排斥’这种温和的词汇所能形容的。”
雷利身体微微前倾,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照射出危险的气息。
“‘觉醒’,意味着恶魔果实之力开始不再满足于使用者自身。”
“它会膨胀,会霸道地向外侵蚀,强行将周围的环境,甚至触及的一切‘规则’,都同化为符合自身特性的领域。”
雷利稍稍停顿,让海风卷走他话语中最后一丝犹疑,留下的只有冰冷的断言:
“源自人类科技的血统之火,其‘存在’的层次,注定无法与代表世界规则一角的【觉醒之雷】相抗衡。”
“……最终,唯有被压制、乃至被‘重构’一途。”
荒岛之上,只剩下海浪永无休止的冲刷声,以及这番话语所带来的、比海风更刺骨的凛冽预兆。
“也就是说……”
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深思中费力析出,
“眼下最理智、最正确的道路,是彻底放弃【恶魔风脚】的火焰,将全部心力与进化,都倾注在【响雷果实】的雷霆之上?”
他并非不明白。
血统因子的科技之火,与觉醒后足以扭曲现实的规则之雷,
在“层次”上的差距,雷利已经阐述得如同刀刻般清晰。
继续强行融合,不仅事倍功半,未来更可能引发体内的法则战争,无异于怀抱一颗不可控的爆弹。
道理如山,横亘眼前。
但……
山治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双腿,脚尖仿佛还能回忆起烈焰缠绕时,那份灼热到刺痛、却又与厨师的炽热之心微妙共鸣的触感。
恶魔风脚不仅仅是一种攻击手段,它诞生于绝望的冰原,伴随着对伙伴的誓言,铭刻着他挣脱枷锁、以自身意志定义“强大”的轨迹。
这火焰里,烧灼着他的过去、他的抗争,是他作为“黑足山治”而非“文斯莫克山治”的一部分灵魂。
放弃它?
一股强烈的不甘,如鲠在喉,闷闷地灼烧着他的胸腔。
那并非对力量的单纯贪婪,更像是对自身一部分存在的否定。
雷利将山治眼中那挣扎与不甘尽收眼底。
他没有催促,只是又饮了一口酒,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
片刻后,他才既像是肯定,又像是超越肯定般,点了点头,随即却又缓缓摇了摇头。
“我刚才所说的,”
雷利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蕴含着更广阔大海般的深邃,
“是这片大海上,被无数血泪验证过的【常理】,是公认代价最小、前景最明朗的【最好方法】。”
“遵循它,你至少能稳稳踏足顶级强者之林,以纯粹的【雷】之名。”
他话锋一转,那双看透无数传奇与陨落的眼眸中,陡然迸发出一丝灼热的光彩,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
“但是,山治……真正的怪物,那些最终屹立于浪潮之巅、将自身名号化为时代符号的家伙,他们脚下的路,从来不是由‘常理’铺就的。”
“他们看见壁垒,便思考如何击碎它,或凌驾其上;遇见两种无法相容的力量,便穷尽智慧、赌上一切,去创造第三种前所未有的可能。”
雷利的手在空中用力一握,仿佛要攥住那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那条路遍布荆棘,九死一生,可能永远找不到出口,最终被两股冲突的力量彻底反噬、湮灭。”
他的目光如铁砧,将接下来的话语锻打进山治的耳中:
“然而,一旦走通……你所拥有的,将不再是【火焰】或【雷霆】,而是独属于你‘黑足山治’的、空前绝后的——【法则】。”
山治的瞳孔,骤然收缩。
所有的不甘、犹豫、权衡,在这番话面前,仿佛被一道狂暴的雷电劈开,露出的不是迷茫,而是被点燃的、极致锐利的火焰。
他眼前浮现的不再是二选一的岔路,而是一片未被开拓的、危险而壮丽的混沌荒野。
“……”
他深吸了一口夹杂着海腥与焦灼味的空气,胸膛缓缓起伏。
片刻后,他面向雷利,不再是晚辈对前辈的请教姿态,
而更像是一位战士,对指引者的正式致意。
他微微拱手,动作简洁却充满力量。
抬起头时,那双总是映照着女士倩影或敌人破绽的眼眸里,先前的不甘与困惑已然沉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后的清明,与破釜沉舟般的炽热决意。
“受教了,老爷子。”
声音不高,却清晰坚定,如同淬火后第一次锤击的利刃清鸣,在这片破败的荒岛上,远远传开。
他没有说选择哪条路。
但他眼中燃烧的光芒已然宣告:
无论是遵循常理登上绝顶,还是赌上一切开辟荒野,他都将以“黑足山治”的方式,走到最后。
“咳咳。”
一声与这荒岛苦修氛围格格不入的轻咳传来。
那声音带着惯有的冷感,却又微妙地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无语。
不远处的焦黑树干旁,特拉法尔加·罗正斜倚着身子。
他身上的斑纹帽沾满灰尘,原本帅气的毛皮大衣多处破损,露出底下缠到一半、还渗着血迹的绷带。
他一手拿着药膏,动作因牵扯到伤口而略显滞涩,脸上没什么表情。
唯独那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身体的痛楚和眼前景象带来的某种无言以对。
“雷利先生,”
他头也没抬,继续与绷带搏斗,语气平淡,
“要不您也‘顺便’指导指导我?”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雷利转过头,视线落在罗那一身狼狈上,嘴角不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他举起酒壶,猛灌了一大口,然后才没好气地“哈”了一声,
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麻烦小子。
“你?”
雷利的语气毫不客气,
“身为‘死亡外科医生’,你早已把能力开发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Room的运用、战术的诡谲、甚至将能力与剑术结合……你脚下的道路清晰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方向也坚定得可怕。”
“你还需要我指导什么?”
“指导你怎么把自己包扎得更好看点吗?”
这番话夹枪带棒,却也是极高的认可。
罗听在耳中,涂药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似乎极快地撇了一下,不知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另一边,山治猛地回过神。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沉浸在与雷利的问答和内心的激荡中,完全把这位“重伤员”忘在了一边。
而罗这一身伤……嗯,虽说训练中难免磕碰,但至少有七八成“功劳”,得算在自己那痴迷虐菜的爽感上。
一丝微不可查的歉疚,如同细小的电弧,悄悄划过山治心头。
他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其实早已破损的西装领口,迈步朝罗走去。
“喂,那个……”
山治的声音比起平时少了几分轻浮,他蹲下身,目光扫过罗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虽说你是医生,但给自己缠绷带……挺别扭的吧!!”
他没等罗回应,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接过了罗手里略显笨拙的绷带卷。
“我来帮你吧。”
山治说道,语气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带着点硬邦邦的别扭,但动作却出乎意料地稳定、精准。
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友善”。
他抬眼,用那双总带着疏离感的瞳孔瞥了山治一眼,没说话,但也没拒绝,只是将手中的药膏默默递了过去。
荒岛上,风依旧刮着。
一边是看着两个年轻人互动、摇头晃脑继续喝酒的冥王雷利;
另一边,是暂时放下了力量道路的迷思,专注于眼前包扎的厨子,和忍着痛楚、略显别扭的死亡外科医生。
一种奇异的、略显尴尬却又意外和谐的氛围,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