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他衣衫湿润，两人把办公桌搬到了窗户前。
静之这次没带其他衣裳出来，只能让他坐在向阳的一侧。
林正端正坐着，静等静之先动筷。
“喂，这么拘束做什么？”
静之把一双筷子塞进他手里，“我们分着吃呗。”
一份依旧热气腾腾的饭被推了过来，林正捏着筷子，心下不由感慨。
他都好久没有正经吃过几回家常饭菜了。
一只色香味俱全的卤鸡腿突然空降他的碗里，静之说:
“吃腿补腿，你多吃点。”
林正抿了抿唇，也给她夹了一块红烧排骨，“你也吃。”
两人早年都受到了严格的家庭教育。
一个是中医世家，一个爸爸是校长，饭桌上的礼仪不可谓不严格。
一旦开吃，两人便静默下来，细嚼慢咽，静静享受着阳光沐浴下的午餐。
桌上那袋干粮就此被冷落下来。
林正倒是没有想着丢，毕竟他跟咖喱处得还行，而且多年拮据的生活让他做不出浪费食物的举动。
见静之吃得差不多了，抬头看了一眼，他赶紧放下筷子，把干粮拎下来，放到身后的长椅上。
“嗯，放着晚上饿了可以吃。”
静之用手背撑着侧脸，好笑看着他护食的举动，“不是竹波给的吧？”
林正老实点点头，说是咖喱给的。
静之这才放心下来，那个小人把她男朋友造成这样，又怎么会大发慈悲给他留饭呢。
“我看他们也不是那么坏，为什么都选择跟着竹波呢？”
林正幽幽看向窗外的铁轨，声音低沉:“他们跟我一样，被挟恩图报了，这是竹家的惯用伎俩，其实除了竹波，他们本性都不坏。”
静之顿了顿，皱眉又问:“你们其实都知道这点，就没有互相商量一下，一起离开他家吗？”
林正有些失落的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手掌:
“就算离开了，他们还能去哪里？咖喱父亲挖矿死了，他上到初二就不得已辍学了。
还有阿华，他父母原本是竹家雇佣的仆人，竹老爷只想着剥削家生子的劳力，并没有送他上过学。
就算避开竹波的魔掌逃出汗水镇，他们在外面也很难存活得下去。”
静之跟着苦恼起来，“那……这次竹波为什么要带他们出去，明明知道他们没有谋生技能的，总不能……还让他们去外面打劫吧？
在汗水镇，竹家姑且算是地头蛇。
一旦出去外面，他竹波可什么都不是了。”
静之推开面前的空饭盒，把手轻轻搭在他胳膊上，“还有，这次的事，我想镇上的人估计也很难能容得下他们……”
林正抿着唇，跟着陷入沉默。
半晌，才严肃说道:“既然选择做了，后果就要承担。
竹波说了，他在四川有个亲戚，是开饭馆的，做的还不错。
我只希望他们去到那里以后，能好好生活，别再做坏事了。”
静之默默缩回手，有些不敢告诉林正阿坚早上来过。
说完话，林正自发站起来收拾餐盒，拿到外头去洗。
静之转身来到床头，靠着歇歇脚。
手里的bb call还停留在阿梅发过来的上条信息上。
“阿坚他们没找到人，又来我们家吃饭喽。
恰好碰到程放天，他问我诊所卖不卖，投钱加盟也行，你意见如何？他等着呢。”
对比，静之只有一句话回应。
“你让他先把水坝被炸的情况，叫镇长反应给上头的政府，再来跟我谈条件。”
发完信息，bb机彻底暗了下去。
想来那边谈不妥，阿梅没空理会她。
林正端着洗干净的饭盒回来，见她表情不太妙，于是张口问道:“镇上又出事了？”
“没。”静之往下一滑，枕着枕头，拍拍旁边的位置，“你来，我有事想问问你。”
林正放下东西，擦干净手，这才脱了鞋坐躺到她右边。
静之边捏着他手上的养生穴位，有些苦恼的讲:
“你早上也听到了，程放天这段时间大量收购镇上的店铺，可是诊所非比寻常。”
“他一个不会医的，为什么非要来盘我的店呢？”
“而且，有钱能使鬼推磨，阿梅说他有枪的，我怕我拒绝多了，他牛脾气顶上来，会对我和阿梅使用暴力手段。”
她是在害怕吧？
林正侧过身子，将她揽到腿上躺着，安抚摸着她的鬓角说:
“阿天这个人，咱们两个都熟的，打你们就不至于。”
“我知道他的初心是好的，就是做事喜欢走捷径。你要是不想跟他合作，坐下来跟他好好说就行，一定要明确的跟他说清楚，他其实……有些像李逵，脑子一根筋。”
静之抬眼看向他，“那我现在回去啊？他在我家呢，我怕阿梅一个人害怕。”
林正手一顿，有些不舍，却又不得不放手，“抱歉，现在我还不能回去，不能帮到你，乡亲们那里……”
静之:“我明白。”
她一个轱辘翻起身子，边把运动鞋套上，边说:
“你下午就把门反锁了，谁叫也别开，好好歇歇脚。”
“还有，竹波要是还来闹你，你就说你被我扎着针，没办法跟他出去了，等我回来再说。”
她系好鞋带刚抬起头，林正就凑了过来，水润润的眼睛无声盯着她，像是有什么话说，又不好意思说。
静之捏了捏他的脸颊，朝他笑了笑:“自己乖乖待着，无聊了就自己揉揉腿，模仿我方才给你按摩的手法去做。”
林正眉头降低了些许，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睫，“不是这个……”
她憋着笑，假意歪头打理着躺得散乱的发丝，“那是哪个？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林正瞅了她一眼又一眼，晓得她要回去办正事，咬紧下唇，竟是连索个吻都不敢。
“呦，小可怜。”
她笑眯眯放下了头发，撑着床沿弯腰凑到他跟前，亲了亲他的嘴角。
“好啦，时间紧迫，先就这样，咱们来日方长。”
蜻蜓点水吻了一下，她动作利落提走饭盒，不忘回头把bb call抛给他:
“晚上我不一定会过来，总之会提前给你发消息的。
如果我没来，你记得自己整饭吃哦。”
林正捏紧手中带着余温的黑色bb机，勉强扯起嘴角朝她笑笑。
他真是完了，越陷越深，她还没有，他就开始想她了。
走出房门两步，她不放心又退回来，指着他手心里的小巧机器，“懂不懂得用？”
见她又返回来，林正眼神亮亮的看着她，傻傻笑了一下，“懂的，我见你用过。”
静之挑起眉头，对于他的傻样儿，她竟也开始不舍上了。
多看了他两眼，静之狠下心扭头出去。
林正亮亮的眼睛一下又变得深沉下来。
他听话的走到门边，把门反锁了。
这才来到窗户旁边，目送静之离开这个小山坳。
“滴滴。”
床上的bb机响了两声。
林正走了回去，有些笨拙的点进消息查看。
“姐你快回来，程放天带那个阿之过来了，她好烦啊，老是调戏阿坚。”
林正眨了眨眼，看着屏幕上的“阿之”二字，不由皱起眉毛。
这种女人也配和他的阿之同名？
真是令人心生厌恶。
静之虽然说可能不回来睡这儿了，林正一个人待着无聊，还是帮她把今早阿梅带过来的褥子给铺好了。
想她的时候，他总有一个习惯。
林正从他的毛衣兜里掏出几张随身的黄色便签纸，坐到办公桌上，开始埋头折纸鹤……
……
静之紧赶慢赶回来，刚把马拴好，后门就砰一声打开。
阿梅两眼冒着火光，像是找到靠山一般，抱住静之胳膊，立马把她往屋里拖。
“姐快点！”
静之没好气抽出自己的胳膊，把另外一手的空饭盒递给她。
“拿去厨房，闭上嘴巴，我来跟程放天讲。”
“哦。”
阿梅拿着饭盒趾高气昂进去，来到楼梯拐角，看到浓妆艳抹的阿之，她用力哼声，扭头钻进厨房。
短发阿之正要发作，眼神却全然被阿梅后面的静之吸引住了。
静之跟她那些姐妹一点不一样，虽然脸上没涂什么脂粉，但是精致的五官让她惹眼得很，高冷的气质甚至把她的五官优势都掩盖了下去。
阿之莫名不敢再对一旁的阿坚动手动脚，后退一步，来到程放天身后站着，有些尴尬的朝静之点头笑笑。
阿坚松了口气，非常感谢静之，热情站了起来，给静之搬凳子，让她坐到程放天对面。
“阿之，你终于回来了，程放天等你好久，说你不回来就不肯走。”
阿之蹙眉盯着静之，“你也叫阿之？”
程放天往后举手制止她，笑着朝对面的静之说:
“这位是我们镇上唯一的医生，林静之，她从小跟在林师傅身边学习中医，大学又去进修西医，她肯回来，可是我们汗水镇的一大幸事。”
“你不用给我戴高帽。”
静之环着胸靠到椅背上，开门见山说:“我真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你说你又不会治病救人，要我这诊所有什么用？”
说到这个，程放天兴致一提，拉近椅子，手肘撑着大腿，俯身过来跟她热情解释: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跟阿梅说了，不买店了，我出钱帮你们购买一些医疗器械跟药物，你们每月利润分我三成，这不亏吧？”
阿梅躲在厨房门口，“姐，我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又不敢答应他。”
静之抬起两指往后扬了扬，示意妹子闭嘴。
这边凑到程放天那张大脸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哥，我这是祖传的基业，你一来就要我三成利，是不是太过分了？”
程放天非常好说话，立马给她降了一成。
静之呵了一声，说:
“你是不是还不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这个汗水镇，自从你炸了水坝以后，就萧条下来了。”
“没水吃没水用，要不是有公家跟我家的两口井，镇子上的人早就搬光了。”
“你倒好，炸完以后一走了之，你娘死了，你都不回来看一眼，你现在还敢跟我说这个？！”
程放天蹙着眉，那双锐眼里满是悔意:
“静之，不是我不想回来，我答应我娘了，不混出个人样儿，我绝不回汗水镇。”
他一脸恳切看着静之，又说:“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补偿大家，带领大家发家致富的。”
静之看疯子似的看着他，“你脑筋不清醒？你要收我的利，这叫补偿我们？”
“还有，镇上就这几百口人，也不是日日都有人生病，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不会的。”程放天说，“我有个计划，富贵列车通车三十周年，上车的人非富即贵，只要我想办法把他们留在这里，汗水镇很快就能重新繁荣起来的。”
“我要他们住我们的客栈，下我们的馆子，买我们的东西，到时候，大家有钱一起赚！”
他越说越兴奋。
静之只是微一挑眉，又靠回椅背上，不紧不慢问他:
“你就是这样劝服其他老板的？”
阿之气不过静之冷淡的态度，忍不住开口:“你别以为我们天哥占你们便宜喔，是他们贪财，个个都都从天哥手里拿了不少好处呢！”
“阿之。”
程放天叫停她，笑着对静之讲:“这事对你我都有利，我给你提供治病器材，还帮你找客户，你分我两成利，你看如何？”
“不如何。”
静之捏了捏眉心，忍不住浅浅叹息一声，“阿天，如果可以，我希望来我这里的人越少越好，作为一个医生，我希望大家少病少灾。”
“至于钱财，我觉得够用就好，至于医疗器械，我并不需要你的资助。”
“你别忘了，我主修中医，该有的东西，我这里都有，这份职业，最忌外行人贸然插手。”
“恐怕你要白跑一趟，我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程放天还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颓势，静之立马朝他竖掌:
“不用再劝。”
“若是非要跟我纠缠，就别怪我抬出我爸对你妈的救命之恩了。”
阿之好奇的看向程放天，小声问着怎么回事。
阿梅这个大嘴巴实在憋不住话了，立马出面说道:
“他妈妈当初病重，拖了很久，全是我爸一点一点帮她针灸，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
“要不是听到他把水坝给炸了，祸害了整个汗水镇，阿姨也不至于被气得旧病复发，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阿之这回也没话讲了，悻悻闭上嘴，打量着程放天十分难看的脸色。
“请吧？”
静之站起来朝门口一比。
程放天颓然坐着，一动不动。
“还是你想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静之故意转头叫阿梅多下些米。
“不用了。”程放天站了起来，脸上的积极劲儿完全不见了。
他朝静之鞠了个躬，声音低了下来，“镇长只说我妈是没治好病去的，我没想到是因为我……对不起……
不是，我应该跟你说声谢谢。”
静之往旁边去了一步，指指药柜上方的牌位，“这声谢谢不该给我，你跟我爸谢吧。”
阿梅极度不喜欢程放天，见程放天抽了三条香出来，要给她爸上香，她冲了过来，一把夺过香:
“你走！”
“要不是你，村子里的守卫人员也不会一降再降！”
“要不是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流离失所上山当了马匪！”
“要不是你！马匪怎么会进镇放过洗劫！你是不是觉得镇子上的人少了很多？那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程放天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往后撞到门框上。
他白着脸，想反驳又无力反驳。
阿之叉腰站了出来，“你干嘛动手动脚的，天哥又不想这样，他初心是想大家都有水喝而已。”
程放天:“别说了，我们走吧。”
阿之不依跺了一下脚，“天哥，她凭什么把错都怪在你头上，人又不是你杀的！”
程放天:“我说走。”
阿之:“……走就走。”
静之来到门口，拉起竹帘，“好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