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山雨欲来
王朝枢密院关于任命吴选青为青霖市市长的正式批复文件，通过加密通讯线路，在决议形成后的第四十八小时，送达了东海行省总督府。这份看似普通的人事任免通知，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如同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东海市这座东南行省的政治经济中心，激起了层层叠叠、心思各异的涟漪。
东海行省总督，赵天霸，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着那份薄薄的电文纸，反复看了三遍。他身材高大，久居上位养成的威严气质，此刻被一种审慎的沉思所笼罩。办公室宽敞明亮，窗外是东海市繁华的街景，与千里之外青霖市的废墟景象恍如两个世界。
“吴选青……”赵天霸轻轻吐出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红木桌面。他对这个名字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了解。岭北行省那位曾经风头无两、却因下属贪腐案牵连而黯然倒台的行政次长。一个 能力出众却犯了官场大忌的“能吏”，一个 背景深厚却也因此成为众矢之的的“麻烦人物”。枢密院把这步棋下到青霖市，其用意，赵天霸心知肚明——既是用人之际，也是弃子利用。把一块烫手的山芋，扔到了一个更烫手的火炉上。
他按下内部通讯器：“请柳董事长过来一趟。另外，把这份文件的副本，加密送达青霖市周震代市长，按正常程序流转。” 他特意强调了“正常程序”，意味着不会加急，也不会额外解释。他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听听某些“利益相关方”的看法。
首先到来的是“智械未来”董事长柳如烟。她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职业装，举止优雅，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扫过电文内容时，瞬间闪过一丝精光。
“柳董事长怎么看？”赵天霸将电文推到她面前，语气平淡。
柳如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方才缓缓说道：“吴选青…… 能力是有的，在岭北推动那几个大项目时，手腕相当了得。不过，此人心高气傲，背景也复杂。他那位岳父，吴老将军，在军需系统门生故旧众多。”她抬眼看向赵天霸，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赵督，您说，这位吴市长赴任，是会先忙着整顿防务、安抚民心呢？还是…… 会先动用他吴家的关系，来查一查我们‘智械未来’与行省之间的账目，或者，重新评估一下那份独家供货协议的……‘合理性’呢？”
这话，轻轻巧巧，却点出了赵天霸最深的顾虑。青霖市现在虽然是个烂摊子，但“智械未来”通过东海行省给予的军事采购，是笔巨大的利润。如果来个不懂规矩、或者太懂规矩却想另起炉灶的强势市长，很多“默契”就可能被打破。
“况且，”柳如烟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周震在青霖市经营数月，虽无大功，但总算稳住了局面，上下也算服气。此时空降一位‘戴罪立功’的市长，还是吴选青这样的人物，周震会如何自处？ 青霖市现有的班子，尤其是那个仗着S级实力不太守规矩的楚歌，会乖乖听命吗？ 可别 鬼物的麻烦没解决，先起了内讧。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赵天霸沉默着。柳如烟点出的正是他担忧的关键：稳定和控制。他需要青霖市作为一个 有效的缓冲区，但不能脱离他的掌控。周震能力或许平平，但胜在“听话”，懂得请示汇报。吴选青，则是一头受伤的猛虎，放归山林，是会成为驱狼吞鬼的利器，还是会反噬其主？ 难说。
“柳董事长的意思是……？”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柳如烟放下茶杯，笑容无懈可击：“只是提醒总督阁下，前线局势复杂，用人当慎之又慎。当然，枢密院的决定，我们自然拥护。只是这后勤补给、物资调配，方方面面，都需要时间‘适应’新市长的风格嘛。” 这话里的暗示，不言自明——她可以通过控制对青霖市的资源输送，来“影响”甚至“拿捏”这位新市长。
送走柳如烟，赵天霸 独自站在窗前，眺望着南方。那里是青霖市的方向。他拿起另一份内部简报，上面记录了 反AI协会成员仍在东海市被“妥善安置”（变相拘留），以及周震多次交涉未果的情况。吴选青的到来，会如何对待这件事？ 是会借此向东海行省发难，还是会以此作为与反AI协会、乃至其背后的李明远、苏软软等人交易的筹码？
各种念头，在赵天霸脑中飞速旋转。他意识到，青霖市，这个他一度认为可以继续让其自生自灭一段时间的前线堡垒，因为吴选青的任命，突然变得敏感而关键起来。他必须 重新调整对青霖市的策略，在支持与制约、观察与介入之间，找到一个更精细的平衡点。
与此同时，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东海市的官场小圈子里悄然传开。有人幸灾乐祸，认为周震终究是“替他人做了嫁衣”；有人暗自担忧，怕吴选青这把“快刀”会搅乱现有的利益格局；更多的人，则是抱着 冷眼旁观的态度，准备看看这位“戴罪之身”的新市长，能在这片 死亡之地，演出怎样的一番戏码。
与东海市的暗流涌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的青霖市，却意外地沉浸在一种 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略带压抑的平静之中。关于新任市长任命的消息，由于通讯的滞后和东海方面的“正常程序”流转，尚未传到这片废墟之上的城市。
晨曦微露。楚歌 已然结束了一夜的修炼，站在北面城墙的最高处。他体内的“不朽神躯”之力，在连日不断的清剿战斗和潜心锤炼下，愈发凝实。对那种“群体威慑”与控制力量的掌握，也越发纯熟。清晨的薄雾中，他锐利的目光 扫过远处冥川节点那永恒不变的红光，眉头微蹙。那种令人不安的“寂静”，仍在持续，但他能感觉到，那寂静之下，某种更庞大、更危险的东西，正在酝酿。他吩咐值夜的士兵加倍警惕，随即 身形一闪，如大鸟般掠下城墙，开始了新一天的巡逻。
“坚城实业”的工厂内，苏软软 几乎扎在了她的实验室里。“机械灵能单兵装甲”的原型机研发，进入了最关键的 能量核心与符文阵列同步率调试阶段。工作台上，复杂的全息结构图缓缓旋转，旁边散落着大量演算稿纸和废弃的能量导管。她眼圈微红，显然又熬了一个通宵，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周震转来的、关于东海行省拖延释放反AI协会成员的消息，让她 愤懑却又无奈，只能将这股怒气，全部倾注到眼前的技术攻关中。她渴望造出更强的武器，让青霖市 真正拥有不依靠任何人施舍的底气。
城外的垦荒区，新播种的作物 已经冒出了嫩绿的幼苗。民兵们 在秦虎的怒吼声中，汗流浃背地操练着长矛阵型。“坚城-I型”灵能盾牌 配发后，前排士兵的伤亡率显着下降，士气有所提升。但食物配给，依旧是按最低标准执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菜色和疲惫。生存的压力，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驱使着每个人 麻木而又坚韧地重复着每一天的劳作。
周震 坐在他的临时办公室里，面前堆满了等待处理的文件——粮食库存报表、武器损耗清单、伤员安置申请、与东海行省物资部门扯皮的公文底稿……他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东海方面对放人事件的敷衍，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他知道李明远教授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的失望和愤怒，已然积累到了顶点。这座城市，就像一个 在泥沼中艰难前行的巨人，每一步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却不知前方是坚实的陆地，还是更深的深渊。
下午，一场小规模的冲突，打破了表面的平静。一队赛博神教的“护教军” 在巡逻时，与灵调局的一支侦查小队，因为一片 可能埋藏着旧时代工业原材料的废墟勘探权，发生了争执。双方 剑拔弩张，险些动了手。最后是秦虎 亲自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赶到，才强行将双方分开。赛博神教的带队祭司 脸色铁青，声称要向“更高层”反映灵调局的“蛮横无理”；灵调局的小队长 则愤愤不平，指责对方“越界捞过界”。这种因资源紧张而引发的摩擦，正变得越来越频繁。
周震 不得不再次出面调解，耗费了大量口舌，才勉强将事态压下。回到办公室，他感到一阵疲惫。内忧外患，这座城市的维系，越来越像走钢丝。他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台安静的加密通讯器，期待着东海行省能对放人事件，或者至少对物资申请，有一个更积极的回应。他并不知道，东海方面等待他的，不是物资，而是一个 可能彻底改变青霖市权力格局的新市长任命。
傍晚时分，楚歌 和苏软软 难得地一起在食堂吃了顿简单的晚饭。两人 交流着今天的所见所闻——楚歌提到鬼物的活动模式似乎有新的变化，更加狡猾；苏软软则兴奋地分享着装甲能源核心调试取得的小突破。他们都 刻意避开了那些沉重的话题，享受着这短暂的、战友般的宁静。
“听说，”苏软软放下勺子，压低声音，“东海那边，对我们要求放人的事，还是没松口。李教授今天一天都没怎么说话。”
楚歌“嗯”了一声，眼神锐利：“靠人不如靠己。装备，粮食，最终都得我们自己想办法。”他握紧了拳头，体内力量流转：“我准备，过几天，再往节点方向探一探。总觉得，那里面 有东西 在看着我们。”
苏软软脸上掠过一丝担忧，但没有阻止，只是轻声说：“小心点。新装甲的腿部动力模块快好了，或许能帮你跑得更快些。”
就在这时，周震的秘书 匆匆走进食堂，在周震耳边低语了几句。周震 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对楚歌和苏软软点头示意后，便起身快步离开。
他收到了东海行省转发来的 加密电文。关于新任市长吴选青的任命通知，经过“正常程序”的流转，终于抵达了青霖市。这枚来自遥远权力中心的“炸弹”，在东海市激起涟漪后，终于 将要在这片废墟之上，轰然引爆。
周震 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就着昏暗的应急灯，逐字逐句地读着电文。窗外，夜色渐浓，冥川节点的红光，将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紫色。他 久久沉默，手中的电文纸，仿佛有千钧之重。
山雨，终于要来了。而青霖市这座在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即将迎来一位身份特殊、意图不明的新船长。前方的航程，是能驶出迷雾，还是 会卷入更深的漩涡？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