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三夜，像是要把镇子彻底泡透。林野踩着黏腻的泥浆往工地走，胶鞋陷进土里半尺，每拔一步都带着“咕叽”的闷响。工地上的吊塔静立在雨幕里，像尊沉默的铁佛，只有项目部的铁皮房亮着盏昏黄的灯，隐约能看见里面晃动的人影。
“小林来了？快进来避避雨！” 铁皮门被猛地拉开，老周探出头来，脸上的皱纹里嵌着泥点，手里攥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林野缩着脖子钻进去，一股混合着烟味、汗味和霉味的热气扑面而来。老王蹲在墙角抽着烟，烟蒂在地上积了一小堆；小杨和小飞凑在桌边，正对着一张摊开的施工图纸指指点点，图纸上已经洇开了好几块水渍。
“周叔，今天还能干活吗？” 林野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接过老周递来的热水，指尖传来一阵暖意。
老周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难喽，这雨再不停，地基都得泡软。刚才老王去巡查，说南边那块空地有点不对劲。”
老王掐灭烟蒂，声音有些沙哑：“是不对劲，我刚才走过去，脚底下突然塌了个小坑，也就碗口那么大，黑黢黢的，往里扔了块石头，半天没听见响。”
小杨年轻，好奇心重，立刻来了精神：“坑？是不是老鼠洞啊？这雨下的，老鼠都得搬家了。”
“老鼠洞能有那么深？” 老王白了他一眼，“我活了五十多年，没见过这么邪门的坑，里面凉飕飕的，站在旁边都觉得骨头缝里发寒。”
小飞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戴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此刻推了推眼镜，小声说：“会不会是地下水渗透，形成的溶洞？咱们这片区的地质，本来就多石灰岩。”
林野没说话，他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慌。这片工地是镇上的新开发项目，之前勘探的时候，地质报告明明写着是稳定的粉质黏土，怎么会突然出现塌陷的小坑？
雨势渐渐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老周拍了拍桌子：“走，去看看！真要是地质问题，这工地可不能再动了。” 几人拿起雨衣，踩着泥浆往南边的空地走去。
空地果然有一处塌陷，周围的泥土被雨水泡得稀烂，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坑，直径大概三十厘米，边缘的泥土还在微微往下滑。林野蹲下身，借着老周手里的手电筒往里照，光柱穿透黑暗，却像是被无底的深渊吞噬了，看不到底。一股阴冷的风从坑里吹出来，带着股说不出的腥臭味，像是腐烂的树叶混着某种动物的尸体味。
“这也太深了吧？” 小杨往后退了一步，“要不咱们报警吧？或者叫地质队来看看。”
“报什么警，小题大做。” 老周摆了摆手，“可能就是雨水冲出来的土洞，等雨停了填上就行。小飞，你记一下位置，明天叫人来处理。”
小飞点点头，拿出手机想要拍照记录，可屏幕刚亮，突然“滋啦”一声，手机瞬间黑屏了。他愣了一下，反复按开机键，手机却毫无反应，像是彻底报废了。“奇怪，我手机昨天才充满电的。”
林野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他注意到，坑洞周围的草叶都变成了暗黄色，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过，与周围青翠的杂草格格不入。他伸手想去碰一下坑边的泥土，手腕却被老王猛地抓住了。
“别碰！” 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刚才我就想摸，手刚伸过去，就觉得像被冰锥扎了一样，麻得厉害。”
林野缩回手，看着那黑黢黢的坑洞，一股莫名的恐惧顺着脊椎往上爬。这坑洞就像一只蛰伏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把工地的泥浆晒得有些发硬。林野刚到工地，就看见小杨和小飞围着昨天的坑洞议论纷纷。他快步走过去，惊讶地发现，那坑洞竟然变大了，直径足足有一米多，边缘的泥土干裂开来，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土层，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怎么回事？怎么变大了这么多？” 林野皱起眉头。
小杨指了指坑洞：“不知道，早上来就这样了。我刚才用竹竿往下探，探了两米多都没到底，竹竿拔出来的时候，顶端还沾了些黏糊糊的东西，特别臭。”
林野看向那根竹竿，顶端果然附着一层暗绿色的黏液，散发着一股类似腐肉的恶臭。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转身就往项目部跑：“找周叔和老王去！这事儿不对劲！”
老周和老王赶来后，也被坑洞的变化吓了一跳。老王蹲在坑边，仔细观察着边缘的泥土，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一处裂缝说：“你们看，这泥土里好像有东西。”
几人凑过去，借着阳光看清了，裂缝里嵌着几根细细的、白色的东西，像是某种动物的毛发，又像是植物的根茎。老周伸手想去拔，却被林野拦住了：“周叔，别碰，小心有危险。”
话音刚落，地面突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坑洞边缘的泥土“簌簌”往下掉，露出更多白色的细条。小飞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地震了？”
“不是地震，是这坑洞在扩张！” 林野大喊，“快后退！离远点！”
几人连忙往后退了好几米，眼睁睁看着那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泥土不断地往下塌陷，发出“轰隆轰隆”的闷响。几分钟后，震动停了，坑洞已经变成了直径三米多的大土坑，深不见底，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还有一种奇怪的、类似虫类爬行的“沙沙”声。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杨脸色苍白，声音都在发抖。
老周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掏出手机，想要给公司总部打电话，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小飞和小杨也连忙拿出手机，结果都是一样，信号格空空如也。“奇怪，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没信号了？” 小飞喃喃自语。
老王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难道是……是那东西？”
“什么东西？” 林野连忙追问。
老王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我年轻的时候，在老家也遇到过这种事。也是下雨后，地里突然塌了个坑，一开始很小，后来越变越大，村里的牛羊靠近坑边，就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拖进去，再也找不到。村里的老人说，那是‘地眼’，是通往阴曹地府的入口，里面藏着吃人的怪物。”
“王叔，你别吓唬人了，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封建迷信。” 小飞推了推眼镜，试图用科学解释，“可能是地下水位变化导致的溶洞坍塌，至于信号消失，也许是附近的信号塔被雨水损坏了。”
话虽如此，但小飞的声音里却没有多少底气。林野看着那黑黢黢的坑洞，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让他浑身不自在。
接下来的几天，坑洞还在不断扩大，已经占据了大半个空地。工地上的设备开始出现奇怪的故障，吊塔的钢丝绳莫名其妙地断裂，搅拌机突然停止运转，就连项目部的发电机也频频跳闸。更诡异的是，工地上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无论怎么通风都散不去。
这天晚上，林野和小飞在项目部值班。半夜，林野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那声音像是指甲刮擦铁皮的声音，“刺啦刺啦”的，从窗外传来。他推了推旁边的小飞：“小飞，你听，什么声音？”
小飞迷迷糊糊地醒来，侧耳听了听，脸色瞬间变了：“是从坑洞那边传来的！”
两人拿着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出铁皮房。月光下，坑洞像一张巨大的嘴，黑漆漆地张着。那刮擦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一种低沉的、类似呜咽的声音。林野把手电筒的光柱对准坑洞，突然，他看到坑洞边缘有一个黑影在蠕动。
那黑影大概有半米高，形状像一只巨大的蚯蚓，浑身覆盖着暗绿色的黏液，身体两侧长着无数细小的、类似脚的肢体，正在缓慢地往坑洞外爬。它的头部看不清轮廓，只有两只通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那……那是什么东西？” 小飞吓得浑身发抖，手电筒都差点掉在地上。
林野的心脏狂跳不止，他死死地盯着那个黑影，大气都不敢出。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停下了爬行，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对准了他们的方向。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让林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突然，那黑影猛地加快速度，朝着他们冲了过来。林野反应极快，拉着小飞转身就跑：“快回屋！关门！”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进铁皮房，猛地关上大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哐当”一声巨响，那黑影撞在了门上，整个铁皮房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门上的铁皮被撞得凹陷进去，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印子，一股腥臭味透过门缝渗了进来。
“怎么办？怎么办？” 小飞蜷缩在墙角，吓得语无伦次。
林野靠在门上，死死地顶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能听到门外传来“刺啦刺啦”的刮擦声，还有那东西低沉的呜咽声，仿佛就在耳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是老周和老王！他们因为担心工地的情况，连夜赶了过来。“小林！小飞！你们没事吧？” 老周的声音传来。
门外的黑影似乎被脚步声惊动了，刮擦声和呜咽声渐渐远去。林野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对着门外大喊：“周叔！王叔！快进来！有怪物！”
老周和老王推开门冲了进来，看到林野和小飞苍白的脸色，还有门上凹陷的印子，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野指着门外，喘着粗气说：“坑洞里……坑洞里有怪物！浑身是黏液，还有红眼睛，刚才差点闯进来！”
老周和老王将信将疑地走到门口，借着月光往坑洞方向看去。坑洞边缘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那股腥臭味还在空气中弥漫。“是不是你们看错了？这大半夜的，可能是眼花了。” 老周说道。
“我没看错！小飞也看到了！” 林野急声道。
小飞连忙点头，指着门上的印子：“真的有！那东西撞在了门上，你们看这印子，还有这味道！”
老周凑近闻了闻，脸色瞬间变了：“这味道……和坑洞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老王也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门上的印子，眉头紧锁：“这不是动物的脚印，也不是任何我见过的东西留下的痕迹。”
四人在铁皮房里坐了一夜，谁都没有睡意。窗外的月光渐渐淡了，天快亮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小杨的叫声：“周叔！王叔！小林！小飞！快出来看看！”
四人连忙冲出门外，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瞬间惊呆了。坑洞已经扩大到了十几米直径，周围的地面布满了裂缝，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更恐怖的是，坑洞边缘散落着一些衣物碎片，还有一只沾满泥土的胶鞋，那是工地上一个失踪了两天的工人的鞋子！
“是……是老李的鞋子！” 老周的声音都在发抖，“他两天前说去坑洞附近看看，就再也没回来……难道他被那东西……”
后面的话，老周说不下去了。林野看着那只胶鞋，胃里一阵翻腾。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天总觉得工地不对劲，为什么信号会消失，为什么设备会故障，原来这坑洞里真的藏着某种恐怖的生物，而老李，恐怕已经遭遇了不测。
“不行，我们得报警！” 小飞拿出手机，再次尝试拨打报警电话，可手机依然没有信号。“还是没信号！怎么办？”
“去镇上！我们去镇上报警！” 林野大喊。
四人顾不上多想，朝着镇子的方向跑去。工地上的泥土被清晨的露水打湿，踩在上面格外滑。跑着跑着，林野突然觉得脚下一沉，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脚竟然陷进了地面的裂缝里！
“不好！” 林野大喊一声，想要把脚拔出来，可裂缝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的脚，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往下拽。
“小林！” 老周和老王连忙转身，想要拉林野一把。可就在这时，地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更多的裂缝在他们脚下蔓延开来。小杨脚下一滑，摔进了一条裂缝里，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就被泥土吞噬了。
“小杨！” 小飞大喊，想要去救他，却被老王死死拉住：“别去！危险！”
林野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黏腻腻的，带着刺骨的寒意。他低头看去，一条暗绿色的、布满细小肢体的触手从裂缝里伸出来，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脚踝。那触手上传来一股浓烈的腥臭味，让他几乎晕厥。
“快放手！” 老周拿起旁边一根断裂的钢管，朝着那触手狠狠砸去。钢管砸在触手上，发出“噗嗤”一声闷响，墨绿色的黏液溅了出来，带着刺鼻的气味。
触手似乎被激怒了，猛地用力一拽，林野被拖得往前踉跄了几步，半个身子都快要陷进裂缝里。他能感觉到，裂缝下面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似乎有无数只怪物正在往上爬。
“坚持住！小林！” 老王也冲了过来，和老周一起拉住林野的手臂，奋力往上拽。小飞则捡起地上的石头，不断地朝着裂缝里砸去。
在三人的合力拉扯下，林野终于摆脱了触手的纠缠，狼狈地爬了上来。他的脚踝已经被触手勒出了一圈紫黑色的印记，又麻又痛，几乎无法站立。
“快走！这里不能待了！” 老王扶着林野，四人跌跌撞撞地继续往镇上跑。身后的工地传来阵阵“轰隆”声，地面不断塌陷，坑洞越来越大，像是一张巨大的嘴，正在吞噬着整个工地。
他们跑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了镇子的轮廓。奇怪的是，镇子里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街道上的店铺都关着门，像是一座空城。
“怎么回事？镇上的人呢？” 小飞疑惑地问道。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沙沙”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四人回头一看，只见无数条暗绿色的触手从地面的裂缝里伸出来，像一片蠕动的森林，朝着他们快速蔓延过来。更远处，那巨大的坑洞已经延伸到了镇子边缘，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从坑洞里爬出来，它们有的像巨大的蚯蚓，有的长着无数只脚，还有的拖着长长的尾巴，浑身覆盖着黏液，通红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它们……它们追过来了！” 老周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林野看着那些恐怖的生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那塌陷的小坑根本不是什么溶洞，而是某种未知生物的巢穴。它们在地下蛰伏了不知多少年，被这场大雨唤醒，正一点点地吞噬着这个小镇，吞噬着一切生命。
“快跑！往镇外跑！” 林野大喊，拖着受伤的脚踝，拼尽全力往前跑。老周、老王和小飞也跟着他，拼命地奔跑着。
身后的“沙沙”声越来越近，腥臭味也越来越浓烈。林野能感觉到，那些生物就在身后不远处，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往前跑，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终于跑出了镇子，来到了一片空旷的田野上。身后的镇子已经被那些恐怖的生物彻底占领，无数触手和怪物在街道上蠕动，原本繁华的小镇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四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景象，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林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那紫黑色的印记已经开始发黑、腐烂，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
“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小飞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周摇了摇头，脸上布满了绝望：“不知道……我们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们会不会追过来……”
老王看着远处的天空，喃喃自语：“地眼……真的是地眼……它们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林野抬起头，看着被血色夕阳染红的天空，心里充满了无力感。他不知道这场噩梦何时才能结束，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这样的坑洞，正在悄然张开它们的血盆大口。
突然，他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微微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裂缝，裂缝里，一只通红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一股阴冷的风从裂缝里吹出来，带着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了极致的恐惧。他知道，这场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