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红色的力场如同一个呼吸着的、不规则的卵,静静悬浮在森林的晦暗之中。它隔绝了声音,扭曲了光线,连带着范围内的空间都呈现出一种水波般的涟漪感。霍雨浩、王冬儿、唐雅以及另外三名史莱克学员,便蜷缩在这力场边缘的扭曲地带,如同依附在礁石缝隙中的贝类,借助着这源自林越失控力量的天然伪装,躲避着外界的风浪。
时间在死寂与压抑中缓慢流淌。每个人都抓紧这来之不易的喘息之机,全力恢复着自身几乎枯竭的魂力与伤痕累累的身体。霍雨浩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灵眸虽已闭合,但对外界的感知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既要警惕圣灵教去而复返,又要分神留意身旁那灰红色力场核心处——林越的状态。
林越依旧昏迷,躺在力场的最中央,姿势与他们将他安置时别无二致。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不再是最初那种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混乱与狂暴,而是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诡异的“凝滞”。那灰红色的力场不再是剧烈波动的能量乱流,反而像是一种……具有了某种初步“结构”的领域雏形?霍雨浩无法准确描述,只觉得那力场内部,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丝线在遵循着某种极其复杂的规律交织、缠绕,将七种截然不同的规则力量强行“缝合”在一起,维持着一种脆弱的、令人不安的平衡。
这种平衡,建立在林越右腿处那股新生的、“叠加”规则的持续运转之上。霍雨浩能隐约感觉到,那股力量如同一个笨拙却强硬的工匠,不断将试图分离的死寂、冰寒、扭曲、时间涟漪、修罗审判、深渊污秽等力量重新“摁”回它们应在的位置,强迫它们共存。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却比之前激烈的冲突更让人毛骨悚然。这绝非治愈,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封装”。
突然,霍雨浩的灵眸猛地睁开,紫金色的光芒在眼底一闪而逝。他敏锐地捕捉到,那灰红色力场核心处,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规则纠缠的波动——那是生命体征的细微变化!
“林大哥?”霍雨浩试探性地低声呼唤,声音在这扭曲力场中显得有些失真。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呼唤,那如同凝固琥珀般的灰红色力场,表面荡漾起一圈细微的涟漪。力场中央,林越那长如蝶翼、沾染着细微冰晶与灰烬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下颤动,如同按下了某个开关。
原本相对稳定的灰红色力场,骤然间开始向内收缩!并非消散,而是如同巨鲸吸水般,将那扭曲了空间、隔绝了感知的力量,疯狂地回收向林越的体内!力场边缘的霍雨浩等人只觉得周身一轻,那股一直存在的压抑感和扭曲感迅速消退,周围的森林景象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但同时,一股更加实质化的、混合了七种规则特性的恐怖威压,以林越为中心,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这股威压不再混乱,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有序的、非人的沉重感!
“戒备!”霍雨浩低喝一声,瞬间起身,将状态未复的王冬儿和唐雅护在身后。另外三名史莱克学员也强忍着不适,迅速结成简单的防御阵型。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力场中心。
灰红色的光芒最终完全收敛,尽数没入林越体内。他周身的空间恢复了正常,但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却并未消失,反而更加凝练地萦绕在他身体周围。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右眼,依旧是那片熟悉的、不含任何人类情感的冰灰色,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生机。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冰层之下,似乎多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暗红色与漆黑色丝线在缓缓流转。
而他的左眼,原本正常的眼眸,此刻瞳孔深处,竟也隐隐浮现出一圈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灰翳!
双眼睁开,没有初醒的迷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平静与漠然。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带着一种解剖般的审视意味,掠过霍雨浩的灵眸,掠过王冬儿的光明女神蝶翅翼,掠过唐雅的蓝银草,掠过每一名学员脸上的惊惧与戒备。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仿佛自己的一切秘密,从武魂构成到魂力流转,再到内心深处最细微的情绪波动,都在那双眼睛面前无所遁形。那是一种被更高层次存在俯视的感觉。
“林……林大哥?”唐雅鼓起勇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开口。眼前的林越,给她的感觉无比陌生。之前的他虽然冷漠,但至少还能感受到一丝属于“人”的气息,尤其是在保护她和霍雨浩的时候。但现在,那丝气息似乎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魂兽、或者说类似于某种自然现象般的非人感。
林越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唐雅脸上,停留了大约一秒。然后,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用手支撑着地面,坐直了身体。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异常精准,仿佛经过最严密的计算,没有丝毫多余,却也失去了人类应有的自然流畅感。
他没有回答唐雅,而是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他缓缓握拳,然后又松开,似乎在熟悉这具身体,或者说,在熟悉这具身体内部那被强行“封装”后的全新力量体系。
“规则冲突……暂时稳定。”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干涩,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任何情绪,“第六鬼眼,‘鬼域叠加’,强制约束生效。体内规则混合体……稳定性,百分之六十一点三。预期维持时间,未知。”
他像是在做一场冰冷的实验报告,分析着自己的状态,语气中听不出丝毫对自身处境的担忧或是对未来的迷茫。
霍雨浩的灵眸死死地盯着林越,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出,试图感知他更深层的变化。然而,他的精神力在靠近林越身体尺许范围时,便被一股无形力场轻易弹开。那力场并非主动防御,更像是一种……本质上的排斥。仿佛林越的存在本身,已经与常规的魂师、乃至与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产生了一定的隔阂。
“林大哥,你……感觉怎么样?”霍雨浩沉声问道,他必须确认林越的意识是否清醒,是否还是那个他所认识的“林越”。
林越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瞳孔再次看向霍雨浩。这一次,他的目光在霍雨浩眉心处停留了片刻,似乎感应到了伊莱克斯残留的气息。
“意识清醒。认知功能完整。情感模块……受到抑制。”林越用他那平板的语调回答,“状态评估:可继续执行既定目标。生存,变强,规避唐三,对抗圣灵教与深渊。”
他顿了顿,补充道:“感谢你们……的协助。尤其是你,霍雨浩。你的精神力引导,以及你体内那位存在的净化之力,为第六次献祭的成功,提供了百分之十一点七的额外成功率。”
这番毫无感情色彩的“感谢”,让众人心中更觉冰凉。他清晰地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甚至能计算出外界帮助的具体贡献度,但这反而更凸显了他的“非人”化。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王冬儿忍不住开口,她握着霍雨浩的手微微用力,光明属性的本能让她对此刻林越身上那股混合了死寂、审判与深渊的复杂气息感到极其不适。
林越转动眼眸,看向西南方向,那是他们原本计划前往,也是霍雨浩感应到能量异常的区域。
“圣灵教,‘二号集结点’。”他缓缓说道,声音依旧冰冷,“根据获取情报,大规模行动在即。霍雨浩所在区域被标记。前往该区域,获取更多信息,伺机破坏圣灵教计划,符合核心目标。”
他的逻辑清晰得可怕,将危险视为机遇,将同伴的困境直接纳入自己的行动规划,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可是你的状态……”唐雅担忧道。
“状态稳定。”林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第六鬼眼之力,需实战检验。规则混合体,需外部压力进行‘磨合’。”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僵硬的身体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此地不宜久留。圣灵教高层,或已收到预警。立刻出发。”
他下达了指令,如同一个冰冷的机器,重新启动了程序。他没有询问众人的意见,也没有考虑大家的疲惫,只是基于最优解做出了判断。
霍雨浩看着仿佛脱胎换骨、却也更像是一个“异物”的林越,心中复杂万分。他知道,林越的分析是正确的,停留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但他也清晰地认识到,眼前的林大哥,已经不再是那个在庚辛城教导他魂导器知识、在星斗森林与他并肩作战的引路大哥了。力量的提升,带来的代价是人性进一步的剥离。
他们救回了他的人,但他的“人性”,似乎有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场规则混合的献祭风暴之中。
“好,我们出发。”霍雨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做出了决定。无论如何,林越依然是他们目前最强的战力,也是对抗圣灵教的关键。他必须适应林越的变化,并想办法……在未来可能的某一天,将他从那冰冷的规则深渊中,拉回来一丝希望。
队伍再次启程。只是这一次,队伍的核心,变成了一个苏醒的、冰冷的、行走的“规则混合体”。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