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袖那一声饱含内力、如同濒死困兽般的怒喝——“够了!!!”——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猛然泼入一瓢冰水,带着撕裂空气的威压,瞬间冻结了聚义分舵内所有喧嚣的声浪!
**刷——!**
数百道各异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带着残余的震惊、探究、鄙夷和尚未散去的荒谬感,齐刷刷地、死死地钉在了点将台上那个摇摇欲坠却又强行挺直脊背的身影上。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压抑,仿佛能听到无数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李红袖扶着冰冷的红木椅背,指节因用力而泛着死白。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抑不住的颤抖,喉头滚动,强行咽下那股翻涌的腥甜。惨白的脸上,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布满了混乱的血丝,深处是深不见底的茫然与痛苦风暴。她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属于丐帮少帮主的威严,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人群,最终钉在点将台边缘那几位同样面色煞白、魂不守舍的长老身上。
“鲁长老!赵长老!”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近乎崩断的弦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冰冷而沉重。
被点名的两位核心长老猛地一凛,如同从噩梦中惊醒。
“清场!封锁消息!” 李红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惊惧、或闪烁、或依旧藏着恶意的脸,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妄议!违令者——”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吐出如同寒铁般冰冷的四个字:“帮规处置!”
“是!少帮主!” 圆脸富态的鲁长老反应最快,立刻躬身领命。他那张惯常挂着弥勒佛般笑容的脸上,此刻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凝重如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心。他猛地转身,对着台下几名气息沉稳、显然是心腹的精锐弟子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执行少帮主令!清场!封锁所有出口!今日在场之人,名册登记!没有少帮主和长老会手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分舵半步!妄议者,杖八十,逐出丐帮!”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杀伐决断,瞬间镇住了场面。
铁青着脸的赵长老嘴唇剧烈地翕动了几下,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惊疑、愤怒和不甘,似乎想质疑这近乎“封口”的命令,甚至想借机发难。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李红袖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仿佛下一刻就要择人而噬的眸子,以及旁边凌霄腰间那柄无声散发着森然寒气的霜华剑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他最终只是僵硬地拱了拱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遵命!” 随即也转身,带着自己一系的弟子,阴沉着脸去执行命令。
精锐弟子们立刻如狼似虎般行动起来,手持齐眉棍,迅速而有序地驱散人群,将尚处于震惊茫然中的数百名弟子分割隔离,登记造册,同时封锁了分舵的所有出入口。原本人声鼎沸的院落,很快变得空旷而压抑,只剩下持棍弟子警惕的巡逻脚步声和空气中残留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氛围。
李红袖不再看台下。仿佛刚才那声命令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几乎是踉跄着转过身,脚步虚浮地朝着点将台后方那扇通往内宅的月亮门走去。那挺直的背影在空旷的点将台上,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沉重,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
凌霄护着小天,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感觉到小天的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微微发抖。她低头,看到女儿煞白的小脸和那双盛满恐惧与不解的大眼睛,心头一软,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低声道:“别怕,有娘在。” 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嗯!” 小天用力地点点头,将身体更紧地贴在凌霄腿边。
寒星如同最沉默的影子,无声地跟上。
鲁长老快步走到凌霄母女身边,那张圆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和缓却难掩凝重的笑容,语气带着刻意的恭敬:“凌霄姑娘,小……小姐,” 他显然对小天的称呼也感到了棘手,“请随老朽来。车马已备好,即刻护送三位回总舵。此地……不宜久留。” 他目光扫过远处那些被隔离、却依旧投来复杂探究目光的弟子,意有所指。
凌霄微微颔首,没有多言:“有劳。”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混乱后被强行肃清的分舵内院。所过之处,无论是忙碌的弟子还是被看管的帮众,目光都如同实质般粘在他们身上,充满了惊疑、审视、畏惧和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李红袖走在最前面,脊背挺得笔直,对周围的目光视若无睹,只是脚步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凌霄牵着小天,目不斜视,清冷的脸上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唯有握着女儿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小天则低着头,紧紧挨着娘亲,努力不去看那些让她害怕的眼神。
分舵侧门,两辆不起眼却异常坚固的青布马车早已等候。拉车的马匹神骏,车夫沉默精悍,显然是鲁长老精心挑选的心腹。
鲁长老亲自打开第一辆马车的车门,对着李红袖躬身:“少帮主,请。”
李红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径直弯腰钻了进去,身影消失在车厢的阴影里。
鲁长老又转向凌霄,做了个请的手势:“凌霄姑娘,请带小小姐乘后面那辆。寒星壮士……” 他看向寒星。
“我随侍小姐。” 寒星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冰冷无波,身形一闪,已如同鬼魅般坐到了后面那辆马车的车辕之上,位置恰好能同时警戒两辆车。
凌霄没有异议,牵着小天上了后面一辆马车。车厢内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铺着厚实的软垫。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目光和声音,只剩下车轮碾压青石板路发出的单调辘辘声。
马车启动,缓缓驶离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认知风暴的聚义分舵。
车厢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小天依偎在凌霄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娘亲的衣襟,小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悸。她仰起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娘亲……爹爹……爹爹她是不是不喜欢小天?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那么凶?” 声音带着哭腔。
凌霄心头一酸,将女儿搂得更紧,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小天乖,爹爹……她只是……太惊讶了。她需要时间。”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不是小天不好,是这件事……对所有人来说,都太……不可思议了。” 她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这荒谬绝伦的处境。
“可是……小天找到爹爹了呀……” 小天小声嘟囔着,带着孩童特有的执拗和委屈。
凌霄无言以对,只能更紧地抱着女儿,目光投向随着马车颠簸而微微晃动的车帘缝隙。外面是临安城繁华的街景,阳光明媚,行人熙攘,一派人间烟火。然而这温暖的景象,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头的沉重阴霾。她知道,离开聚义分舵,只是暂时逃离了风暴中心。更大的风暴,正在前方的丐帮总舵等待着她们。
与此同时,前面那辆马车内。
李红袖独自一人靠坐在车厢最里侧的角落。车厢内光线昏暗,她英挺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模糊而脆弱。她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膝盖上的靛蓝色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微微颤抖。
她的世界,在她踏上点将台的那一刻,还是井然有序的江湖与责任。然而那一声清脆的“爹!”,那柄寒气刺骨的霜华剑,那五个字石破天惊的宣告……如同最狂暴的陨石,将她认知的基石彻底轰成了齑粉!
**女子与女子……怎么可能?!**
**救命恩人凌霄……是那个孩子的娘?**
**那个孩子……是我的……女儿?**
荒谬!荒谬绝伦!这违背了天地伦常,违背了她所知的一切道理!理智在疯狂地尖叫着否认,但左肋下那道隐秘的旧伤疤,此刻却如同被烙铁烫过般灼热起来!小天那精准的指向,凌霄那冰冷决绝的眼神……像最锋利的针,不断刺穿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防线。
巨大的混乱和认知的崩塌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张仰起的、充满孺慕的小脸和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但它们却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
**凌霄……你到底……做了什么?又对我……做了什么?**
无解的困惑和一种深沉的、被命运玩弄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车厢内,只有她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以及车窗外传来的、遥远而模糊的市井喧嚣。通往总舵的路,在车轮的滚动下延伸,仿佛也通往一个更加混乱和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