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通判衙门二堂,那股熟悉的、带着霉味和纸张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往日里,林闻轩觉得这是权力的味道,是处理机要、施展抱负的所在。但此刻,这味道只让他感到窒息。
堂内空无一人。原本应该在此候命的书办、胥吏,此刻不知都去了哪里。只有他那份《新政细则》,还孤零零地摊在公案上,像是一个无声的讽刺。
他坐到案后,试图批阅几份积压的公文,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晃动的,是那老农哀求的脸,是胥吏懒洋洋的腔调,是张知府那圆滑世故的笑容。
“来人!”他提高声音喊道。
片刻,一个值守的门子探头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赵书办呢?还有王司吏、李典史他们,都去哪里了?”林闻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门子回道:“回大人,赵书办说是去下面州县巡查新政执行情况了。王司吏和李典史……好像是家里有点急事,告假了。”
巡查?告假?真是巧得很!林闻轩心中冷笑。这分明是集体躲着他,用这种消极怠工的方式,向他这个“不通世事”的上官示威!
他挥挥手让门子退下。偌大的二堂,再次只剩下他一人。雨声淅沥,更显空旷寂静。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什么叫“孤家寡人”。
他林闻轩,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怀揣着一腔热血来到这江安府,本想做一番事业。可现实呢?上司敷衍,同僚排挤,下属蒙蔽。他仿佛一个闯入别人家宴席的陌生人,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手中看似不小的权力,在这张由人情、利益、潜规则织就的无形大网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想起了云山县的赵德柱,那个贪婪却直接的县令。至少,赵德柱的索贿是明码标价,赤裸裸的,让人知道该如何应对。而在这江安府,一切都包裹在谦卑的笑容、圆滑的辞令和看似合规的流程之下,让你有火发不出,有力无处使。
难道,真的要像张知府暗示的那样,向这套规则妥协?和光同尘,随波逐流?用“水至清则无鱼”来麻痹自己,也参与到那分润民脂民膏的盛宴中去?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他想起了初入官场时的誓言,想起了老家父母殷切的期望,想起了读书时立下的“为民请命”的志向。
可是,不妥协,又能如何?像现在这样,被彻底架空,成为一个政令不出衙门的笑话?
就在他心绪纷乱,倍感孤立无援之际,长随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封信。
“老爷,有您的信,是驿站刚送来的。”
林闻轩漫不经心地接过。信封是常见的土纸,字迹却清隽有力,带着一股熟悉的书卷气。他心中一动,翻看落款——周文渊!
是他!那个与他同科进士,却因不肯钻营,被发放到偏远小县做教谕的同年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