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衙门的“关心”像一块巨石压在林闻轩心头。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大张旗鼓地查下去了。但孩童饿殍的惨状历历在目,让他无法就此罢休。他决定改变策略,试图从外围寻找突破口,目标直指那个看似最关键,也可能最脆弱的一环——城西粥厂的胖管事贾富贵。
他秘密提审了被单独关押的贾富贵。没有升堂,没有记录,只在牢房旁一间阴暗的刑房里。
几日牢狱之灾,贾富贵早已没了之前的油滑,憔悴不堪,眼神惶恐。当林闻轩屏退左右,独自面对他时,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贾富贵,”林闻轩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官知道你只是个小角色。但你也很清楚,孩童饿死,民怨沸腾,总需要有人来承担这个责任。你,和你手下那几个胥吏,就是最合适的替罪羊。”
贾富贵浑身一颤,绝望地看着林闻轩。
“但是,”林闻轩话锋一转,俯身靠近,压低声音,“如果你能说出实话,告诉本官,你们克扣下来的米粮、银钱,最终都流向了哪里?是谁在指使?或者,是谁默许了这套‘规矩’?只要你肯作证,指认幕后之人,本官或许可以法外开恩,保你不死,甚至……让你家人不受牵连。”
这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林闻轩紧紧盯着贾富贵的眼睛,试图捕捉他任何一丝动摇。
贾富贵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恐惧、犹豫、挣扎交织在一起。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接着是钱师爷有些急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大人!”
林闻轩眉头一皱,不满地打断:“何事?”
钱师爷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发白,也顾不得贾富贵在场,快步走到林闻轩身边,耳语道:“大人,刚得到消息……贾富贵……他在牢里的一个侄子,昨晚……昨晚失足落水,淹死了。”
“什么?!”林闻轩瞳孔骤缩,猛地看向贾富贵。
贾富贵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死灰般的绝望。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喃喃道:“报应……报应啊……呵呵……呵呵……”他发出似哭似笑的诡异声音。
林闻轩的心沉到了谷底。失足落水?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分明是警告!是灭口!是在用最血腥的方式告诉贾富贵,也告诉他林闻轩,如果敢乱说话,这就是下场!这张网的触手,竟然能如此迅速地伸到大牢之内!
他看着贾富贵那彻底崩溃、再无一丝反抗意志的样子,知道自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突破口,都在这一刻,被这阴狠毒辣的手段彻底掐断。
“看好他。”林闻轩对钱师爷丢下这句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转身离开了刑房。
走在昏暗的牢狱通道中,两旁是囚犯们麻木或绝望的目光,林闻轩只觉得寒气刺骨。他以为自己手握权柄,可以查明真相,还那死去的孩童一个公道。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他连一个关键的证人都保护不了,连一条明确的线索都追查不下去。
“事难彻查清……”他心中泛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不是查不清,而是不能查,不敢查!这官场的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浊得多。
他回到府衙书房,独自一人呆坐到天明。桌上是那些布满疑点的账册,但他知道,这些账册已经失去了意义。就算他强行依据这些账册处理几个胥吏,甚至动一两个属官,又能如何?真正的根源,那套庇护着所有“惯例”的系统,依然纹丝不动。
天快亮时,他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只有一句话:“闻轩贤弟,凡事当适可而止,以大局为重。”
字迹隐约有些熟悉,林闻轩认出,这似乎是梅公身边一位得力幕僚的笔迹。
连最后的“点拨”,都来得如此“及时”。
林闻轩将短笺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他知道,自己该做出选择了。是继续头撞南墙,最终可能粉身碎骨,还是……顺势而下,融入这片浑浊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