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雪茹献策,浩哥称妙
正月初八,厂里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但年节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空气中除了钢铁的冰冷气息,似乎还隐约飘荡着一丝属于市井的、更为鲜活的人间烟火气。钟浩处理完手头积压的票据,跟李怀德打了个招呼,便骑着自行车离开了轧钢厂。他今天的目的地,是前门大街的雪茹绸缎庄。
穿过依旧洋溢着节日气氛的街道,自行车铃在略显拥挤的人流中清脆地响着。店铺门口大多还贴着崭新的春联和福字,偶尔还能看到孩童举着稀疏的糖葫芦跑过。钟浩的心情,也如同这初春的天气,虽然依旧寒冷,但心底已有了些许暖意和期待。
将车在绸缎庄门口停好,钟浩推门而入。店内比平日清净些,毕竟刚过完年,扯布做新衣的高峰已过。陈雪茹正站在柜台后,低头拨弄着算盘,核对账目。她今天穿着一件墨绿色的锦缎棉袄,衬得肌肤胜雪,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插着一根他年前送的玉簪,显得既干练又不失柔美。
听到门响,她抬起头,见是钟浩,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立刻漾开笑意,如同春水破冰。哟,钟大组长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厂里不忙? 她放下算盘,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
再忙也得来看看陈老板不是?钟浩笑着走到柜台前,很自然地接过她递过来的热水杯,年过得好?
还能怎么过?老样子呗。陈雪茹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公私合营后,这规矩是越来越多了,进货渠道卡得死,价格也定得死死的,利润薄得像张纸。街道那边,范金有没事就来找点茬,嫌我们上交的利润不够,话里话外暗示我们藏着掖着。她指了指墙上贴着的公私合营的招牌和各项规章制度,这生意,真是越来越难做了。
钟浩理解她的压力。公私合营是国家大势,但对于陈雪茹这样有经营头脑、习惯了自由市场的私方经理来说,束缚确实很大。他呷了口热水,暖意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困难是有,但办法总比困难多。你陈雪茹可不是轻易会被难住的人。
陈雪茹白了他一眼,嗔道:少给我戴高帽。我这儿正犯愁呢,你倒会说风凉话。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她脸上的愁容倒是散了些。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我这儿倒是有个想法,你帮我参谋参谋。
哦?说来听听。钟浩放下杯子,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他知道陈雪茹在商业上的嗅觉一向敏锐。
你看啊,陈雪茹用手指轻轻点着柜台面,现在新布票供应紧张,很多人家的布票根本不够用,尤其是家里孩子多的,一件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常事。但有些人家,特别是以前那些家境还不错的,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压箱底的好料子,或者是半新不旧但款式过时的好衣服,舍不得丢,又穿不出去。
钟浩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这情况他很清楚,四合院里不少人家都是如此。
我就想,陈雪茹眼睛亮了起来,咱们这绸缎庄,除了卖布,能不能再开展一项业务——‘旧衣改制’或者叫‘来料加工’?帮客人把那些旧料子、旧衣服,根据现在的款式和身材,重新裁剪、缝制成新衣服?或者,回收一些品相尚可的旧衣,拆出还能用的好料子,拼接到新布上,做成‘拼布’的新款式,这样既能省布票,价格也能便宜不少。
她越说越兴奋:而且,咱们还可以接一些定制活儿。比如有人想用自家的旧被面改件旗袍,或者想把长衫改短褂,这些零碎活儿大服装厂不爱接,咱们正好可以做!我认识几个手艺极好的老裁缝,现在日子也不太好过,可以请他们过来帮忙。
钟浩听着,心中暗暗赞叹。陈雪茹这个想法,确实巧妙!这相当于在计划经济的夹缝中,开辟了一条面向个性化、实用性需求的细分市场。既符合“勤俭节约”的社会风气,又能切实满足一部分群众的需求,还能充分利用她手中的人脉和手艺资源,增加店铺的营收和活力。这女人,果然是个商业奇才。
妙啊!钟浩抚掌,由衷地赞道,雪茹,你这个主意真是想到点子上了!这确实是条好路子!不仅能增加收入,还能落个‘为群众解决实际困难’的好名声,街道那边也不好再说什么。
得到钟浩的肯定,陈雪茹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你也觉得可行?
当然可行!钟浩肯定地点头,随即话锋一转,补充道,不过,还可以做得更周全些。
嗯?怎么讲?陈雪茹好奇地看着他。
你刚才提到回收旧衣拆料,这是个好思路。钟浩沉吟道,但回收来的旧衣,来源复杂,品相不一,直接拆用,万一有什么不干净的,或者料子本身有问题,容易惹麻烦。我的建议是,咱们可以主打‘来料加工’,以客人的料子为主。对于那些确实想出售旧衣料的客人,我们必须严格筛选,只收那些来源清晰、品相完好、材质上乘的。而且,回收的价格要压得低一些,毕竟我们承担了风险和加工成本。
他顿了顿,继续道:另外,还可以增加一项服务——‘辅料配套’。客人拿来料子,我们这里可以提供与之搭配的里衬、纽扣、花边、拉链等辅料。这些辅料消耗不大,但利润空间可观,而且由我们统一提供,能保证成衣的整体品质。
陈雪茹听得眼睛越来越亮。钟浩补充的这几点,正好解决了她之前有些模糊和担心的地方,让整个方案变得更加稳妥和具有可操作性。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辅料这块确实是个好买卖!而且由我们控制辅料,也不容易出岔子。
还有,钟浩压低声音,身体也向前倾了倾,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你刚才说请老裁缝,这很好。但光有手艺还不够,还得有点‘新意’。我偶尔能弄到一些南边过来的,或者……嗯,一些内部流出的服装图样,虽然不能完全照做,但可以参考上面的款式、配色,结合咱们北方的穿着习惯和当下的风气,做一些改良。这样做出来的衣服,既不失体统,又比市面上千篇一律的样式要新颖些,不愁没人喜欢。
他这话说得含糊,但陈雪茹立刻心领神会。钟浩作为采购员,门路广,能接触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他所谓的内部图样,很可能就是来自广州、上海甚至海外的时尚信息。这在当下是极其敏感的资源,但若能巧妙运用,绝对是制胜法宝。
你……你真能弄到?陈雪茹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带着一丝兴奋和谨慎。
偶尔,不多,但够用。钟浩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这事儿你知道就行,图样我来想办法,具体怎么改,怎么用,你来把握分寸。
我明白!陈雪茹重重点头,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有你这几句话,我心里就彻底有底了!
两人又就一些细节商讨了许久,比如如何定价,如何宣传(不能太高调,只能靠口碑),如何应对街道可能的盘问等等。越聊,陈雪茹的信心就越足,仿佛已经看到了绸缎庄重新焕发生机的景象。
钟浩,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几岁,却总是能给她带来惊喜和安稳的男人,语气变得柔和而认真,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钟浩笑了笑,咱们这算是……互相成就。
陈雪茹闻言,脸颊微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却没有反驳。
离开绸缎庄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些许暖意。钟浩骑着车,心情愉悦。帮助陈雪茹巩固事业,于公于私都有利。于公,陈雪茹的生意越好,他们的就越稳固,他手中的资源和资金周转就越灵活。于私……他确实欣赏这个聪慧、坚韧又美丽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陈雪茹的这个旧衣改制计划,也为他空间里那些偶尔签到获得的、不好直接出手的零散布匹和丝绸边角料,找到了一个绝佳的、隐蔽的变现渠道。
真是妙计连珠啊。钟浩迎着微寒的春风,嘴角噙着笑意。这1958年的春天,似乎真的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无论是厂里的技术暗流,还是院里的鸡毛蒜皮,亦或是这市井之间的商业谋算,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参与历史、创造历史的独特魅力。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