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歌没有回应。
她只是顺着李闲的指尖，望向那片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声音的黑暗。在那里，连风声都变得沉闷，像是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走吧。”她收回目光，声音平静，抓着绳索的手，却紧了几分。
李闲咧嘴一笑，不再多言。
两人休息了片刻，待体力稍复，便再次开始了下降。
这一次，环境的变化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仅仅下坠了十余丈，那铺天盖地的“阴雨”便毫无征兆地停了。紧接着，连那鬼哭狼嚎般的风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深渊，陷入了一种诡异到令人窒息的死寂。
“不对劲。”李闲停下动作，侧耳倾听。
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有风声，没有怨魂的嘶吼，甚至连岩石风化的细微声响都听不见。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一切都封存在里面。
这种绝对的安静，比之前的喧嚣更加让人心头发毛。
“老板娘，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太干净了？”李闲抬头向上喊道，声音在死寂中传出很远，却没有任何回音，像是被无形的墙壁吸收了。
萧倾歌的身影出现在他上方，她同样感受到了这股异常。
她摇了摇头，清冷的声音传来：“不是干净，是‘空’了。有什么东西，把这片区域所有的声音和煞气，都‘吃’掉了。”
“吃掉了？”李闲眉梢一挑，“胃口不错啊。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他继续向下，动作放缓了许多，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崖壁的质感也变了。不再是之前那种粗糙、布满裂痕的岩石，而是变得异常光滑，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类似金属的触感，仿佛被什么东西长年累月地打磨过。
下降了约莫五十丈，李闲的脚尖触到了一处坚硬的凸起。
他低头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那不是岩石。
那是一张人脸，一张被封存在崖壁里，早已石化的人脸。
他穿着一身残破的甲胄，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极度惊恐的表情，双目圆瞪，张大的嘴巴仿佛在做无声的呐喊。他的身体，有一半都与山壁融为了一体。
李闲稳住身形，沿着崖壁横移了几步。
越来越多。
一个，两个，十个，上百个……
整片崖壁，都像是镶嵌着这些石化士兵的巨大坟墓。他们的姿势千奇百怪，有的手持断裂的兵刃，有的则绝望地向外抓挠，所有人都呈现出一种被瞬间吞噬、凝固的姿态。
李闲注意到，他们身上甲胄的样式，虽然腐朽不堪，但其上雕刻的云纹，与青木宗山门前那些弟子服饰上的图案，有七分相似，却更加古老、繁复。
“三百年前，青木宗的精锐？”他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在距离最近的一张石化脸庞上。
心念沉入。
“舔！”
【叮！目标锁定：‘山鬼’的残骸（青木宗锐士）】
【状态：神魂俱灭，肉身与地脉煞气同化中……】
【规则交互判定中……‘山海契’规则残留……‘秩序之力’共鸣……】
【浅层信息解析：三百年前，此人并非死于黑风宗妖人之手。在围剿的最后阶段，黑风宗宗主启动了某个禁忌之术，试图与地脉相合，化身‘地只’。仪式失败，其神魂崩碎，反与地脉恶气、护山大阵残骸融为一体，化作无意识的‘山鬼’。此地所有生灵，皆被其瞬间吞噬同化。】
【特别提示：‘山鬼’无固定形态，此方崖壁，即是它的血肉。它厌恶一切活物，你的生机，是唤醒它的最佳诱饵。】
信息流戛然而止。
他猛地收回手指，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但那并非纯粹的恐惧，反而是一种发现了绝世宝藏般的、混杂着贪婪与疯狂的亢奋。
“原来是这么个玩意儿……”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后背的冷汗瞬间就被这股刺激感蒸发了。
整片崖壁，都是那东西的血肉？
那他们岂不是从一开始，就在人家的身体上爬来爬去？
“老故事里，总有些不能说的秘密。”他低声自语，抬头看向同样沉默不语的萧倾歌，“老板娘，咱们好像闯进了一个失败品的老巢里。”
萧倾歌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些嵌在石壁里的绝望面孔，那维系着她生命的、与李闲之间的无形链接，在那一瞬间猛地绷紧，仿佛受到了某种可怕的共鸣与拉扯，让她握着绳索的手指，骤然失去了血色。
这种源自神魂的战栗，比任何身体上的颤抖都更加让她感到寒冷。
化身地只，与地脉相合……
这几个字，像一根根尖针，刺中了她神魂深处最敏感的地方。
她的神魂，不也正与千里山河的脉动连在一起吗？
这个失败的黑风宗主，这个所谓的“山鬼”，不就是她未来最有可能的、一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一种源自神魂的寒意，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甚至压过了那道来自李闲的生机暖流。
“走。”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急切。
李闲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对劲，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抓稳了。”
两人再次加速下降。
越往下，那股“空”的感觉就越强烈。崖壁也变得愈发诡异，那些石化的士兵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巨大而光滑的曲面，仿佛是某个庞然巨物的骨骼。
又下降了百丈，那股吞噬一切的死寂猛然加剧，李闲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都被“抽”走了。
紧接着，他们身侧那光滑如骨的崖壁，骤然消失。两人仿佛从一根狭窄的骨管中，坠入了一头巨兽空旷的胸腔。
这里不再是狭窄的崖壁。
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洞。
空洞的中央，一尊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雕像”，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它实在太大了。
下半身与整个深渊的地步山脉完全融合，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它。上半身，则是一个扭曲、挣扎、却又带着几分神圣威严的人形轮廓。
它有无数条手臂，有的掐着残破的法印，有的撕扯着自己的身躯，有的则无力地垂落。它有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五官像是融化的蜡像，却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那股不甘、疯狂与痛苦。
这，就是那个失败的黑风宗主，化作的“山鬼”真容。
它静静地矗立在黑暗里，仿佛亘古便已存在。
那股让万物失声的死寂，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人神非神，人鬼非鬼……”李闲仰头看着这尊庞然大物，喃喃自语。
这东西，已经超出了寻常妖邪的范畴。它是一个妄图窃取天地权柄，最终却被规则本身同化、撕碎的可悲造物。
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笼罩在两人心头。
在这尊“山鬼”面前，他们渺小得如同两粒尘埃。
萧倾歌的身体，晃动得更加厉害了。她体内的神魂，与这“山鬼”产生了某种不祥的共鸣。她仿佛能听到它在无声地咆哮，能感觉到它被困在山体中亿万年的痛苦。
那也是她可能会面临的未来。
“老板娘，稳住心神！”李闲察觉到她的状态，厉声喝道，“别被它影响！它是个失败者，你不是！”
他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在萧倾歌的识海中炸响。
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她恢复了一丝清明。
也就在这一刻。
“嗡——”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嗡鸣，从那尊巨大的“山鬼”体内发出。
它“醒”了。
它那张模糊的脸，缓缓转向了李闲和萧倾歌这两个闯入它“胃”里的活物。
没有眼睛，但两人却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贪婪、饥饿的“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下一秒。
“喀拉……喀拉拉……”
岩石摩擦的刺耳声响，打破了长久的死寂。
他们头顶的崖壁上，那些被石化、被同化了三百年的青木宗锐士，他们的身体，开始一寸寸地从山壁中“挤”了出来！
他们的眼眶里，燃起了两点幽绿色的鬼火。
他们扭动着僵硬的脖颈，将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锁定在了李闲和萧倾歌的身上。
成百上千的“山鬼残骸”，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雕像，而是化作了这尊“山鬼”的爪牙，从四面八方，沿着崖壁，向着两人，一步步爬来。
“妈的，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李闲咒骂一声，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没有半分犹豫，反手抽出腰间的一柄铁爪，猛地割断了自己和萧倾歌身上的绳索。
两人瞬间向着下方的黑暗，自由落体！
“老板娘，抱紧了！”
在急速下坠的风中，李闲一把揽住萧倾歌的腰……他没有丝毫慌乱，反手将之前割断的绳索连带铁爪，如同甩出一条长鞭，狠狠掷向侧方远处的岩壁！
铁爪“铛”的一声死死嵌入。
他借着绳索绷紧的瞬间巨力，身体如同灵猿荡索，将下坠之势强行转化为横向的摆荡，朝着空洞侧面一处凸起的岩台，呼啸而去！
“砰！”
双脚落地，激起一片尘土。
李闲将萧倾歌护在身后，抬头看向周围。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石化士兵，正从崖壁上不断涌出，如同潮水般向着他们所在的平台包围而来。
那尊巨大的“山鬼”，则在黑暗的尽头，用它那无形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这两份即将到口的“点心”。
“老板娘，站稳了。”
李闲活动了一下手腕，脖颈发出一阵噼啪作响。
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再次浮现，只是这一次，笑容里带着一股嗜血的疯狂。
“说好的开胃菜，这分量，才算对得起咱们的头等舱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