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倾歌静静地看着他,窗外的夜风吹起她额前的一缕发丝,那双凤眸里映着远处青木宗的万家灯火,也映着李闲那张挂着疯狂笑意的脸。
她不理解。
以李闲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就算要硬闯青木山脉,也未必没有机会。那片山脉大到无边,犹如一片蛮荒的原始森林,黑风深渊更是其中最凶险的绝地,便是灵气未曾衰竭的年代,也少有人敢于深入。
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千年地龙根。
只要拿到地龙根,再辅以她的龙气,便能炼制出强化肉身的宝药。
到那时,她便能初步承载那份与千里山河相连的庞大神魂,他也不必再当这个“专属挂件”。
这才是正事。
可他偏偏要在青石关这座小城里,搅弄风云,与“白鸽”这种地头蛇组织与虎谋皮。
萧倾歌没有问。
她很清楚,李闲此举是在悬崖上走钢丝,但她更清楚,自己早已身处悬崖之下,无路可退。这个男人行事看似荒诞不经,却总能将旁人眼中的绝路,走成唯一的生路。与其在黑暗中惴惴不安地等待,不如看他究竟要如何将这盘死棋下活。
“怎么?被我帅到了?”李闲回过头,看到她专注的眼神,立刻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冲她挤了挤眼睛。
萧倾歌收回目光,淡淡道:“你的计划,风险太大。”
“风险大,收益才高嘛。”李闲浑不在意地坐回桌边,给自己又倒了杯凉茶,“老板娘,咱们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想在老虎的地盘上活下去,光会打洞可不行,得学会借老虎的威风,扯一张虎皮做大旗。”
他将那枚冰凉的血木令在指尖抛了抛:“钱通是只笑面虎,他给我三天时间,不是信任我,是想看我这条‘恶犬’,能帮他咬下青木宗几两肉。他觉得,他是那个牵着绳子的猎人。”
李闲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可惜,他不知道,我这条狗,不吃嗟来之食,只喜欢自己抢食。他搭好了台子,我正好上去,唱一出我自己的戏。”
萧倾歌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掩去了眼中的思索。
她听明白了。李闲的目标,从来就不是那枚小小的“青木印”,而是整个青木宗,乃至整个青石关的局势。
他要将这潭水,彻底搅浑。
……
第二日,清晨。
青石关最大的茶楼“百味楼”,已经人声鼎沸。
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引来满堂喝彩;跑堂的伙计,肩上搭着白毛巾,在桌椅间穿梭如飞;南来北往的客商,本地的闲汉,甚至还有几个穿着青木宗外门服饰的弟子,都聚在这里,交换着最新的消息。
青石关最大的茶楼“百味楼”二楼,靠窗的雅座。
萧倾歌独自一人坐下,她戴着一顶遮住半边容颜的帷帽,目光越过栏杆,落向楼下大堂中央。
这人,正是李闲。
他不知从哪弄来一身洗得发白的破烂道袍,头发揉得像个鸟窝,脸上还煞有介事地抹了几道灰,唯独那双眼睛,在低眉顺眼的伪装下,偶尔闪过的精光却怎么也藏不住,仿佛一只混进鸡窝里的黄鼠狼,正盘算着先偷哪只鸡。
他让萧倾歌留在楼上看着,自己则跑下去摆起了摊。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敢出来骗钱。”邻桌一个胖商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不屑地撇了撇嘴。
“可不是嘛。听说没,青木宗昨晚又抓走好几个人,说是跟那魔道妖人有关。”
“嗨,谁知道呢。反正最近晚上少出门就对了,邪乎得很。”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传进萧倾歌耳中。她端起茶杯,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楼下那个身影。
李闲的摊子,半天无人问津。
他也不着急,就那么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仿佛睡着了一般。
直到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在摊前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一咬牙,坐了下来。
“先生,我想……问问财运。”男人衣着体面,但眉宇间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
李闲眼皮都没抬,伸出三根手指。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三文钱,放在了桌上。
李闲依旧没睁眼,只是懒洋洋地开口:“你问的不是财运,是祸事。”
男人脸色一变:“先生何出此言?”
“你印堂发黑,鼻头带煞,双肩之上的阳火,只剩豆苗大小,风一吹就灭。”李闲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让周围几桌喝茶的人,都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
“你家宅不宁,想必是最近新添了什么物件吧?那东西,来路不正,带着凶煞之气,冲了你家的风水。不出三日,你必有破财伤身之祸。”
中年男人听得冷汗都下来了,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都有些发颤:“先生……先生救我!我前日的确从南边来的一个行商手里,收了一块古玉!”
“玉是好玉,可惜,是块凶玉。”李闲终于睁开了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那玉,是从坟里刨出来的,上面还沾着墓主人的怨气。你日夜佩戴,怨气侵体,能有好下场吗?”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这男人的气运确实低迷,但他家里的问题,是李闲刚才用“万物皆可舔”的系统,对着男人腰间那块玉佩的“气息”,进行浅层信息解析得出的结论。
但在外人听来,这简直就是神乎其技!
“那……那该如何是好?”男人急得快哭了。
“扔了。”李闲淡淡道,“扔得越远越好,最好是埋进深山,永不见天日。否则,神仙难救。”
男人千恩万谢,连卦金都忘了拿,慌慌张张地跑了。
这一幕,让整个茶楼都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看似邋遢的“算命先生”身上。
紧接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挤了过来,瓮声瓮气地问:“先生!俺这辈子还有发财的命吗?”
李闲瞥了他一眼,懒懒道:“你这财运,来得快,去得也快,全在你婆娘一张嘴上。”
屠夫一愣:“啥意思?”
李闲嘿嘿一笑:“你昨晚是不是藏了二两私房钱在猪头里,准备今早去快活快活?我劝你赶紧回去看看,你婆娘的菜刀,可比你的杀猪刀快多了。”
屠夫闻言脸色大变,也顾不上给钱,拨开人群就往外冲,引得满堂哄笑。
李闲来者不拒,或看相,或测字。
他说的话,总是能一针见血,直指要害。有人问前程,他直言对方三日内有贵人相助;有人问姻缘,他却说对方的良人,其实近在眼前,就是邻居家那个不起眼的姑娘。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李闲的卦摊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二楼的萧倾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明白了,李闲这是在造势。
他要先让自己“铁口直断”的名声,在这鱼龙混杂的百味楼里传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木宗外门服饰的年轻弟子,在同伴的怂恿下,也凑了过去,半开玩笑地说道:“先生,那你给我算算,我们青木宗最近这档子破事,什么时候能了结?”
来了!
萧倾歌的指尖,微微一顿。
李闲抬起眼皮,扫了那弟子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随即又摇了摇头:“你们青木宗的事,太大,我这小本买卖,算不起。”
“为何不算?”那弟子有些不服气。
见那弟子面露不服,李闲嗤笑一声,摆了摆手像在驱赶苍蝇:“你们青木宗的事?那不是天机,是晦气。这卦我可不敢算,沾上了,倒霉三年。再说了,这事儿哪用得着算?”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又恰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那东西,现在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谁拿着,谁就得脱层皮。妖人?嘿,我看啊,偷东西那孙子,现在比谁都想把这烫手山芋给扔出去。”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任凭众人如何追问,都只是摇头不语。
人群中,一个坐在角落里,默默喝着茶的普通汉子,眼神微微一闪,悄无声息地放下茶钱,起身离开了茶楼。
二楼,萧倾歌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知道,鱼儿,已经开始闻到饵料的香味了。
三个时辰后,李闲收了摊,重新回到二楼雅座,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兴奋。
“怎么样,老板娘,我这戏唱得还行吧?”他端起萧倾歌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萧倾歌的声音依旧清冷,“钱通的人,也走了。”
“我知道。”李闲嘴角一勾,“我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现在,不仅是那个偷印的贼,连钱通这条笑面虎,也得掂量掂量,那枚‘青木印’到底还值不值得他出手了。”
他将一枚刚从茶客那里赚来的铜钱在指尖旋转,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萧倾歌问。
“等。”李闲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等消息发酵,也等那个真正坐不住的人,自己找上门来。”
他拉着萧倾歌下了楼,汇入熙熙攘攘的人流。
两人七拐八绕,甩开了几条若有若无的尾巴,最后却停在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
“老板,来两串最大的!”
李闲付了钱,将其中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给萧倾歌。
萧倾歌看着眼前的糖葫芦,有些发愣。
“尝尝,甜。”李闲自己先咬了一大口,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远处青木宗的山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饵已经撒下去了。现在,就看是哪条鱼,最先沉不住气,来咬这个钩了。”